当我们正在延安七里铺挖矿石的时候,听说北京首钢承建了延安八一铁厂。消息传来,整个矿区一片沸腾,这意味着我们这些采矿的民工将全部转成工人身份。大家想象着穿上工装、兜里装着工资的未来,一个个心里美滋滋的。这时候,延安的劳资干部则露面了,他宣布了第一批工人名单,民工队里除我以外的五名北京知青全部被录取。民工们纷纷为我鸣不平:“为什么不让小徐去!”“小徐表现最好!”
这是我第三次经受打击了。西北大学来公社招生的时候,文化课考试成绩名列前茅的我,仍然没能入学。新疆军区来队里招兵,我年轻力壮,但照样被排斥在军外。夜深了,帐篷里的其他民工都睡熟了,我却毫无倦意地踱出帐外,仰望着满天繁星:不知哪颗会是我,又会在什么地方闪烁?
第二天早上,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有线广播中正播放着我的一篇稿件《延安发现了铁矿石》。矿友们边吃边夸奖我是队里的秀才,大师傅往我碗里悄悄放了两个荷包蛋。
中午休息的时候,一辆吉普车停在矿区,八一铁厂的高厂长亲自来了,点名要跟我谈谈。他说八一厂没有招我入厂是个损失,因为我的父亲还在接受组织审查,没有结论。我的出身未定,所以不能上大学,不能当兵,不能当工人,更不能入团、入党,甭提当干部了。高厂长建议我先到厂里当一名临时工,负责厂里的宣传工作。我真心感谢高厂长的一番美意,虽然刚刚二十岁,但严峻的环境让我不得不思虑重重:“我是名临时工的话,在正式工堆里,会被人看不起的。连正式工都不是,怎么能抓宣传工作?在人家眼里,临时工只配烧锅炉、捡垃圾。”因此我再三拒绝了高厂长,重返民工队。
爸爸又来信了,这次他写了厚厚的一叠。谈到红卫兵又让他交代、检讨历史问题。我知道爸爸这几年过得不容易。在我的印象中,爸爸是名正直的军人,他与日本鬼子正面拼过刺刀。我给爸爸回信,没有谈自己的种种不顺,更没有谈由于他的原因受到歧视的事情,并且说自己在民工队里工作得非常愉快。
民工队的战友们也陆续进了工厂。之后,延安又建了八一钢厂和柴油机厂,大量招工人,可组织对我父亲的审查依然没有定性,于是我一直与招工无缘。到最后,偌大的矿区只剩下我一个年轻小伙子了,只好卷起铺盖打道返回生产队。那段失意的日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却。
三十年后,在延安地委领导的陪同下,我途经曾经的矿区,当时这里已经成为繁华的乡镇了。而三十年前的那段日子依然涌上了我的心头。那天,我对随行的秘书只强调了几个字:人,不能忘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