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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10月09日
乡间新路
刘曹凯
  儿时的记忆中总有这样一条小路,起起伏伏蜿蜿蜒蜒,绵软的沙子和坚硬的黄土间或交错,穿过了几片庄稼地和一片杨树林,在低矮的沙丘中间延伸出去,尽头是村里的学校。这是我每天都要往返两次的上学路,有一半以上的路程,一脚踩下去,沙土总要没过脚面;逢下雨天时,双脚又不免陷入泥淖之中。扬沙的天气总是格外多,狂风席卷着黄沙阵阵而过,人们都猫着腰缩着脖子,仿佛眼前横亘着一座矮小的屋檐,低头一跃就要跨进屋外的广阔天地。眉毛上、睫毛上和嘴唇边都粘上了恼人的颗粒,偶尔从路边的人家窜出的一条狗,也是耷拉着脑袋,吐着舌头匆匆而过,唯恐被这风连同沙子一起卷了去。
  我的乐趣却总是在偏离了上学的轨迹之后,攀上高高的树枝采摘青杏,大把大把地嚼桑葚,直到嘴唇和胸前的衣衫都变成了青紫色。总喜欢在草丛中寻觅一两只叫声欢实的蝈蝈,喜欢沿着连绵起伏的沙丘一直走到沙地深处,寻觅一株沙枣树。成串成串的沙枣就挂在尖尖的叶子中间,这些小小的颗粒一定是在深秋才渐渐成熟。几次霜落后,青绿的果实开始发红,先前的苦涩味道变淡了,多了几分香甜。在那个购买零食尚显奢侈的年代,散学归来捡满一裤兜这样的吃食成了我的必修课,从沙棘丛里窜出的一只野兔或者扑棱棱飞起的几只不知名的鸟雀,又为这样的行程增色不少。
  又至深秋,众人皆赞西涧丹林之红叶美不胜收,可往一观。这让我又忆起了故乡的那条小路。小路穿过的那片杨树林中间也夹杂了几株杏树。秋天来时,树叶也是红黄相间。虽不及西涧丹林之美,却也别有一番景致。这样想起来,回去看一看的念头几欲喷发,挨到周末便直奔老家。
  其实我知道,这条小路早在十年前就成了一条柏油路,但自己却没能再从头至尾走一遍,今天傍晚正是难得的机会。眼前的柏油路宽敞笔直,路边是一排太阳能路灯,过往的车辆很多,我只能紧贴着路的边沿行走。小路甚至没有留下半点残存的身影,一眼望去竟没有发现一点起伏的坡度,双脚也变得轻松起来。两旁的房屋逐渐变得陌生,只能从样式上简单进行推测。那红瓦白墙的少说也有十年的历史了吧,那青砖灰瓦的应该是近几年才有的设计。各家的围墙也不尽相同,稍早的都是简单的砖墙,余下的就是造型不一的“篱笆墙”了,有几家庭院外砖砌的花池里,几株不知名的花开得正艳。
  不一会就来到了那片杨树林前。杨树的枝干比记忆中的粗壮且高大。阳光透过片片黄叶洒落一地,斑驳陆离,橙黄橘绿,这一片树林的景色,果然占尽了秋天的风头。如果树叶也有如人一样的生命,那么春夏时的绿叶就是少年,入冬后干枯褐色的落叶自然是晚年,唯有被秋色渲染丰润得灿黄的叶子才是最富成熟之美和勃勃生机的青年。
  刘禹锡诗云:“我言秋日胜春朝。”我的故乡恰如刚过而立之年的青年,直引诗情到碧霄。学校曾经尘土飞扬的操场改建成了一个小型的文化广场,健身器材旁围着的是健身和跳广场舞的人们。学校除了改建为村委办公场所的部分,其余的都闲置了起来。再从教室门前走过,透过斑斑痕迹的窗户,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耳畔也响起了琅琅的读书声:“大兴安岭,雪花还在飞舞;长江两岸,柳枝已经发芽;海南岛上,到处盛开着鲜花……”正是这样的文字让我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无限的憧憬和向往。曾经把耳朵贴到木质的电话线杆上,据说这样就能听到遥远的声音,可惜传来的只有风的呜咽。也曾站在南京路上,望着鳞次栉比的商铺,不止一次想要融入这霓虹闪烁之中,但尚未驻足片刻,便被汹涌而来的人潮席卷而去。
  故乡的脚步也许太过迟滞,当闪亮的铁轨载着一条条长龙呼啸而过时,我知道这就是我幼时无数次渴望听见的声音。就是在这沙窝窝里,一排排钢筋水泥的厂房取代了稀疏的沙枣树和沙棘丛,滚滚青烟腾云而上,夜晚的灯光比白昼的阳光还要耀眼。求学归来的我最终成为了家乡的一名乡镇干部。工作五年间,我见证了下村入户时一条条乡间小路的变迁。从砖路、柏油路到水泥路,也再难见到那条记忆中的小路。
  我总是嫌故乡走得太慢。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一心向往的车水马龙的都市渐渐消融成了暗夜里一颗忽明忽暗的星。再回首时,又希望故乡的脚步能慢一点,再慢一点。夜色悄悄泼洒开来,不远处的园区里灯火通明,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暂时盖住了广场舞乐的声音。我又从这条路上折返了回去,踩几脚沙子的渴望突然变得异常强烈。抬头时望见了路灯光笼罩下的一行字:“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