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下的饺子店点了份牛肉萝卜酸汤饺子。老板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桌子上,又端了碗酸汤过来。我在桌上的口碟里调了份蘸料,辣椒、蒜汁和醋放进去。发现还有熬制的洋柿子酱,就舀了一勺放进去。看着这桌上的两碗一碟,我突然觉得这蘸着洋柿子酱吃饺子的情形啊,在我的记忆里,好像硬生生过去了二十多年。
我不太喜欢吃洋柿子酱,可能是小时候吃多了的缘故。二十多年前,我还在上小学。每逢考试当天,早上起来都会吃到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冒着热气儿,一圈一圈,从碗边儿往上走。蘸着调味的就是家里提前熬制好的洋柿子酱,比现在饭店里吃到的浓稠多了,也鲜香得多——好像除了洋柿子酱,我连饺子是什么馅儿的都想不起来了。
但我记得祖父早上五点多就爬起来包饺子的情形。他系着围裙坐在铺了旧毯子的凳子上,佝偻着背,糊了白面的双手不停地在动。仔细看,只见他一只手半握着饺子,一只手边打着折儿边封口儿。泛黄的灯光落下来,炕角的案板上放着个蒸篦,一排一排摆着他包好的饺子。他怕饺子太干,蒸篦上撒着又白又细的面粉。我睡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翻个身,他一蒸篦的饺子就包好了。
边想边吃着,熟透了的萝卜馅咬起来软糯糯的。多像这时间啊,不经咬一口细细品尝,就在我们吃过的食物里慢慢消化掉了。今日清明,清明了啊!我停下筷子想了想,有十六七年了吧,祖父走了。有十七年了,十七年了啊,这十七年怎么快得像是我坐在这里吃了顿饺子——皮有些厚了,馅儿还少,好生难吃啊。
上楼的时候,我使劲地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我的祖父长什么样了。又老,又满脸褶皱,这还是我过年在家无意间看到他的照片时留下来的印象。时间过去太久了,我慢慢地就记不住了。我们的亲人啊,真是打心眼里地疼着我们呢,他大概是怕在我们心里待得太久了,心也会疼吧。
其实祖父还有一个拿手菜——酸辣土豆丝。我从小就觉得他都那么老了,老得牙都松了,怎么用刀子还麻利得很呢?他切的土豆丝又细又长,我一个人一次能吃一小盘。即便馒头吃饱了,也觉得能咥完盘子里剩下的土豆丝。
这两年我自己在家的时候,总是习惯点外卖,点的最多的一个菜就是土豆丝,每次都会点的一个菜也是土豆丝。你看啊,我的祖父多么调皮,他就那么冷不丁地偷偷留在了我的味蕾里。
回到家后,我想起祖父去世后刻录了一盘光碟,应该就在我的那些书里。书占了我的半面墙壁,两个书架都满满当当不够用。肯定在那里,我只是想了想但也没起身去找。我太知道了,我是找不回来的。那碟片里的每个人都跟我的祖父有关,也都跟我的祖父无关。我们都在忙着长大,忙着生活,忙着变老,唯独把他落在过去了。
十七年了,我已经记不得他的样子,我也开始渐渐忘了他的属相和生日,我甚至有时候忙得没空去看看他,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疼我的种种感受。那种感受说不出来是什么,却在我人生的路上,常常照亮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