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某一天在一张图片上看到额济纳的胡杨林,便对那个遥远得如同天边的地方充满了向往。
国庆长假刚过,接到晓燕姐的电话:“最近有没有时间?和大姐一起去看胡杨!”二话不说便欣然应允,连着加了两个通宵的班把手头工作干完,休了十天的公休假,一行四人迎着清晨正在升起的太阳驱车直奔中蒙边界那个被称作“天边的额济纳”的地方。
额济纳是党项语“亦集乃”的变音。它位于内蒙古高原的最西端,南部和西部分别与甘肃的金塔县及肃北马鬃山地区接壤,北邻蒙古国,边境线长达507公里,总面积有三个台湾省那么大。境内戈壁荒漠占去了大半的土地,绿洲湖泊像一块块温润的碧玉镶嵌其间。旗政府所在地达来呼布镇位于著名的古弱水下游,居延海边,是居延古道上“遥远的绿洲”,因而额济纳在历史上也有“居延”“瀚海”“流沙”“弱水流沙”之称。
这块在中国版图上遥远得如同在天边、小得几乎被人遗忘的塞外边城,历史上却是个相当有名的地方。相传道教创始人老子就是在这里“没于流沙,得道成仙”,庄子也是在这里化蝶升天。就连上古的帝王黄帝、尧、舜、禹也都与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黄帝“母曰附宝,之祁野,见大电绕北斗枢星,感而怀孕……”祁野即今之额济纳居延海一带;大禹“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周穆王、汉武帝曾“远涉流沙”来到过这里;霍去病、路博德曾挥军西征,驻守过这里;骁勇善战的成吉思汗曾经四次途径居延以击河西,“亦集乃路总管府”取代了西夏“黑山威福军司”,元朝疆域得以空前扩张,使得居延地区成为中原通往西域和漠北的交通枢纽;到了清代,游牧于伏尔加河流域的土尔扈特蒙古族万里东归移居至此,美丽的弱水河畔,胡杨林中,成为他们休养生息的世外桃源。新中国成立后,在距达来呼布镇150公里处的巴丹吉林沙漠深处建起了新中国第一个航天基地“东风航天城”,先后成功发射了中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第一枚远程火箭、第一艘宇宙飞船,著名的神舟五号、六号载人飞船就是在这里发射升空……五千年的历史在弱水河的波光中静静流淌,古老与现代在这块荒凉神奇的土地上交相辉映。
奇特的自然景观,悠久的历史变迁,使得额济纳更成为历代文人贤士们吟咏歌赋的地方。曹叡曾有过“弱水潺潺、叶落翩翩”的诗句,杜甫发出“弱水应无地,阳关已近天”的嗟叹,王维的“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更是成为千古名篇!而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历史学博士潘岳的一篇《西风胡杨》,更是令每一位读到它的人们热泪涟涟。今天,我们这一行四人不远千里向它奔去,就是因了那大漠深处30多万亩胡杨林的呼唤。
汽车沿着吴定高速一路飞奔,中午时分到达塞上名城银川市,在一家叫作“八百里水泊牛肉面馆”吃了午饭,然后沿著名的达银公路继续西行翻越贺兰山,进入阿拉善左旗境内。13时34分经过戈壁滩上一个叫作“长流水”的收费站,14时抵达阿拉善盟府所在地巴彦浩特,16时15分经过阿拉善左旗的一个小镇巴彦诺日公苏木,16时50分到达乌里吉边防站,在这里休息了十分钟,给车加足了油,驶入330公里无人区。
“遥远的海市蜃楼,驼队就像移动的山,神秘的梦幻在天边,阿爸的身影若隐若现……哎……我的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蒙古族歌唱家德德玛的歌声在车厢内回荡,那酽稠滑润如同蒙古奶茶一般的歌声却有着一股荡气回肠的力量。车窗外正是让德德玛反复吟唱着的“苍天般的阿拉善”高原。暮色中的阿拉善高原,辽远得真的如同苍天一般。风从苍茫天幕下刮过,呜呜咽咽地,如烈马的嘶鸣,又如蒙古族阿妈的吟唱。偶尔会有一两棵孤独的树从车窗外掠过,还有一条条大河的遗迹赤裸裸地横亘在戈壁大漠上。夕阳下,那裸露的河床上似乎还闪烁着当年粼粼的波光。仔细看,却是大片大片的河卵石发出惨白的叹息……而路两旁平坦无垠,被风吹得泛着整齐波纹的黑戈壁总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是东北平原精耕细作的黑土地,停车细看,却全都是黑色的沙石。它们细碎地铺撒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上,了无生机。有几处地势低洼的地段,很突兀地“长出”许多铅灰色的面目狰狞的怪石,那长相和颜色像极了大西洋底的礁石,让人恍然间悟出了“沧海桑田”的含义。
在这样一块饱经沧桑的土地上行走,再苛刻的旅行者也会禁不住感慨万端。
望着车窗外苍凉地如同火星一般的千里戈壁,还有横亘在戈壁大漠上的一条条大河们的尸体和大漠深处那一棵两棵痉挛着身子、顽强地抵抗着风沙的树木,我忍不住清泪满盈。此时此刻,我所能说的只有一句话,却还是别人已经说过的名言:“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然而,我对于那一片陌生的戈壁,真的也谈不上什么深沉刻骨的爱啊!可我的眼里依然是热泪盈盈,我只感到震撼,感到疼痛,感到一种揪心的苍凉和悲壮……
在这样的土地上行走,你会真正感受到生命的顽强、造物的伟大、时间的可怕,会痛切地感受到“沧海桑田”再也不是《山海经》中的神话!在这样的土地上行走,你还会有一个收获,那就是相对于自然的变迁,人类实在算不得什么;相对于胡杨们的苦难,个人的那点恩恩怨怨、坎坎坷坷就更算不得什么。这样想着的时候,你就会心胸开阔,就会嗓子冒烟,就会情不自禁地冲着那茫茫大漠吼上两声蒙古族的长调,顿觉天高地阔,再也没有什么越不过去的险障,蹚不过去的河。
尽管高哥驾驶的现代越野车始终在以140公里以上的时速向前飞奔,可额济纳还是如同天边般的遥远。车窗两边始终是千篇一律,毫无生机的大漠戈壁,车前方始终是笔直的柏油路直直地通向天边,而那远在天边的地平线,似乎是一个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海市蜃景。
太阳落下时,我们正行进在方圆数百里无人烟的大漠深处。远远地望着那浑圆静谧的大漠落日仪态万方地踱着步子,微笑着向我们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然后将红红的笑脸连同弥漫在天际的灿烂笑容一同收藏,迅速地消失在天的那边。我们感到自己真成了那逐日的夸父,无论怎样追赶,还是无法追上她匆行的脚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幕降临了,璀璨的星群像一朵朵水晶雕刻的睡莲花,渐次盛开在幽蓝的天幕上。在这远离城市、远离霓虹灯影和噪音喧嚣的大漠深处,星空呈现出她最皎洁灿烂的面孔。那满天的繁星,是城市孩子们在动画片中才能看到的美妙图景,还有那斜斜地挂在天边的银河,也是只有在童话故事里才能感受到的神秘浩瀚……若不是因为急着赶路,我真想冲下车,躺在路边的沙堆上看星星。
当时针指向20时04分,里程数指向5461公里时(早上出发时是4316公里),终于远远地看到了额济纳的灯光,闪烁在戈壁大漠的繁星中,让人几乎分不清究竟是人间的灯火还是天上的星群。高哥长舒一口气,加足了油门,以更快的速度向那灯光驰去。
20时20分,我们的车平安地驶入额济纳旗府所在地达来呼布镇。早上8时出发,晚上8时到达,从太阳初升,到日上中天,再到夕阳西下,满天繁星……经过了整整12个小时1200公里的长途跋涉,额济纳!远在天边的额济纳!我终于来到了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