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军
　　编者按
　　2022年11月17日是路遥逝世三十周年纪念日。路遥是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曾被评为改革先锋、最美奋斗者，他笔下的《平凡的世界》《人生》等励志作品激励着一代又一代青年开拓奋进、锐意进取，引领着一茬又一茬读者直面苦难、笑对人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为传承路遥精神，弘扬路遥文化，本报特刊发纪念文章，以缅怀逝者。
　　正是在我上大学期间，路遥的骨灰被安葬于延安大学，墓地就在六排窑洞南侧荒山的山腰上，这荒山自那时起有了一个充满“文气”、沾着“灵气”的名字——文汇山。
　　六排窑洞是学校的标志之一，代表着早期的艰苦创业，是一张“脸面”。而文汇山恰是这“脸面”的一撮秀发，蓬松地飘散着。路遥墓就是嵌在秀发上的一个“发卡”，阳光照着“发卡”，反射出的光线直直地落在窑洞前的广场上。学生们在广场上运动、读书、散步、谈情说爱，只要抬头仰望，顺着“发卡”反射的光线就能清晰地看到路遥墓。半球状的墓冢在阳光里发出一圈一圈的光环，不断向周围分散开来，山上的树木在光环里轻轻地摇晃，智慧、思想和感化的力量在树叶间推挤传递，一波一波向远方。
　　仰望文汇山，路遥的作品融入了山的景色，无数的生动画面浮现在眼前。春暖花开，枯黄色的秀发里隐藏着新一年的希望，高加林抡起镢头挖地，刘巧珍跟在后面播撒种子，巧珍的粉红棉袄是第一朵盛开的山桃花，格外显眼，引得黄土圪崂里的小伙子热泪满眶。夏日炎炎，满山的碧树青草把秀发染成深绿色，头裹羊肚手巾的孙少安，兴奋地张望着绿色的庄稼，擦开满头大汗，喝一口清泉水，鼓足劲，赶上马车，给城市建设增砖添瓦。秋高气爽，霜后的树叶红、黄、绿、棕、灰等颜色交织在一起，给文汇山裹上五彩华裳，轻风吹起多彩秀发，俊逸潇洒，双水村的男女老少一起冲上山林，摘果打枣，欢庆丰收。冷风明月，身着单衣的马建强，就着月光走进山林，捡拾欢庆后残余的食物，一颗大红枣甜透了他的心。隆冬时节，一场大雪把秀发变成了白发，洁白如玉，孙少平从山里的煤井里钻出来，一身乌黑立于文汇山的茫茫白色中，高大结实，光彩照人的田晓霞踩着积雪向他而来，如此绝妙的“天仙配”，惹得藏在雪里的鸟儿们激动不已，群飞四起，引出遍野积雪飞舞……
　　踩着土石路，爬上文汇山。坐在路遥墓碑前的凳子上，看着墓后墙上“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两行大字，感慨万千。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牛，只有付出、不求回报的土地，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两样更值得我们赞美。墓前两棵当初栽种的白皮松，已长得高大起来，枝繁叶绿，像精神抖擞的守墓卫兵，守护着普通人的精神家园。墓碑下摆放了鲜花、纸钱、水果，还有几支点燃了的香烟。仰慕路遥的读者很多，离世几十年，他的文章依然是阅读量最大、影响深远的好作品，感动和激励了几代人。路遥用文字堆积了一个世界，同样充满着酸甜苦辣和人间烟火的世界。站在路遥的雕像前，站在现实世界与路遥的世界之间，我们总有些问题要与路遥沟通。高加林有文化，应该知道刘巧珍是颗难寻的金子，为什么还要抛弃她？田晓霞那么深爱她的“掏炭的男人”，即将收获爱情成果的时候，命运为什么安排她飘落洪水？万年一遇的好媳妇贺秀莲，为什么才活了短短几十年？无数的追问，千万个不解，谁能说清。路遥雕像沉默不语，只是略带微笑地看着山下，看着广场上的学生还有更远处的人群。
　　人群里有高加林，失去工作回到村里，痛苦且被孤立了几年后，娶妻生子，现在他的孩子在城里打工，他进城照管孙子，闲暇逛公园。在公园里，高加林碰到了同样进城照看孙子的刘巧珍，聊起了当年去县城拉粪的事情，聊到了德顺爷爷，一同叹息时间过得太快，得赶紧回去给儿孙们做饭。另一个城市人群里的孙少平，退休了，提着篮子买菜，路过一个报栏，凑上去看，一座大城市突发暴雨，好多人被洪水困在地铁里，他想起了田晓霞。孙少安本来红火的房地产事业现在遇到了麻烦，缺钱，把自己辛苦箍起的一院窑洞和积攒的几套别墅低价抛售，还是缺钱。王满银和孙兰花两口子种了二十多亩苹果，成了罐子村的首富……人群熙熙攘攘，字里行间的那些或高尚或卑微的人们，仍然生活在沟峁、川道、田野、街镇和城市的高楼大厦里，活在我们的身边。
　　下了文汇山，走进山脚窑洞里的路遥纪念馆。一个女学生正给一群观众讲解路遥贫困交加的童年、激情四射的青年、拼命劳动的中年、无比遗憾的早逝。女学生饱含深情，观众表情凝重，同为过早失去伟大作家而惋惜。路遥的生命历程在大家的传颂中凝结成一部经典大作，是一本我们捧起来就放不下的书，我们在这书里读懂了“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的真正含义；读懂了由劳动、奋斗、坚守和信仰构建起的人生哲学；读懂了平凡、普通和伟大之间的辩证关系。
　　回到广场，走近人群，几个学生在看手机里的小视频，一段男女对话从手机传出：“你干甚去了？我去石圪节公社找胡德禄给我弄了个时兴的发型。”“看我不捶死你……”引得大家开心欢笑。接着又传出来路遥的原声：“我个人认为，这个世界是一个普通人的世界，普通人的世界当然是一个平凡的世界，但也是一个永远伟大的世界……”
　　仰望文汇山，告慰路遥。这世界，依然平凡。
　　（作者系西安近代科技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