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阳春三月花开时,惠风和畅,春光烂漫,我再次走进了古都西安郊外这处美丽的园子。这里苍松高耸,翠柏成行,更有迎春、玉兰、樱花、榆叶梅、三角梅等花次第开放。每每春夏,这里便姹紫嫣红、花海一片。我的双亲在这个园子里居住了22个年头了。
同是2001年,同在省城,父亲于初夏在省人民医院悄然离去,久病的母亲从此一蹶不振,于初秋也随父亲去了天堂。二老仿佛前世缘定似的,都在匆忙中与我们别离,先后入住这个园子。
园中笔直、宽展的主道两旁尽是苍松翠柏,由若干青石铺就的小径通往各个区域,二老的居室就在其中的东南区。园子里,排列整齐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被一树一树玫红、粉红的繁花点缀得分外清新、艳丽。石碑前后的花卉与苍松翠柏错落有致,相互映衬,若干树冠硕大的榆叶梅生生把整个园子渲染成一片玫红。
母亲生前爱养花。她养的绣球、三角梅和九月菊等曾把家乡简陋的院落装扮得鲜活生动。如今定居在这个芬芳满园、姹紫嫣红的园子,她一定很喜欢。
我仔细清理了爸妈房前屋后的细碎枝叶,再把石碑擦洗得铮亮。为了响应政府倡导的文明祭奠,我没有焚烧香火冥币,而是将精心挑选的一捧黄、白菊花外带几支百合呈放在供桌中央,然后双手合十叩拜双亲。抚摸着那冰凉、光滑的石碑,我好想再次依偎在爸妈的怀里撒撒娇,跟他们说说心里话,可无奈阴阳相隔两茫茫,心悲怆泪长流……
触景生情,石碑旁新近生长出一人多高的绿植仿佛在春风里低吟浅泣,头顶硕大的榆叶梅轻轻摇曳,将我的心思又一次与地下长眠的双亲接通,把往事再现……
很多年前,家乡的交通、通信不发达,我在外工作,孩子很小,每次回家探亲,老式长途客运班车总会走走停停,途经县城都要进站上下旅客。经过好几个小时的颠簸后,我终于踏上了那条通往家的熟悉小路,远远就看到母亲已在家门口迎候。每次一见面,母亲首先会急切地问我这次回来能住几天?得知又是来去匆匆时,难免表情落寞。
我自幼性子急,干啥都风风火火、丢三落四。每次回家,母亲总会不厌其烦地叮嘱我:“年龄大了,遇事不要心急火燎,对身体不好,慢慢走路,慢慢说话,慢慢吃饭……”我总以为来日方长,每每听到这些叮嘱,总是不走心地回答道:“知道了,知道了!”性格内敛、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会关切地问我:“工作忙吗?如果忙就别回来或少回来,工作第一。”他还叮嘱我待在大学里一定要抓紧学习,有空多去听听别人的课,从而提升自己……
相聚的日子总是很短暂,我还没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相聚时光,就又匆匆告别双亲,返回工作岗位了。即便万般不舍,也只能把对他们的关爱和愧疚深深埋在心底。
如今,每每想起双鬓斑白的父母在家孤独地守望着儿女们归来时,心就会很疼。尤其是父母唯一的爱子,我杰出、优秀的弟弟、当地著名眼科专家的不幸病故,给两位老人造成了毁灭性打击,以致他们从此一蹶不振,一病不起,一年内相继离去。
从此,世上最疼我的人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那个生我养我的院落,只能在每一个思念的梦里与我相约。我也只能在细雨绵绵的午夜里触摸着泛黄的照片,一遍遍追忆,一次次呼唤着双亲。尤其是想到父母老年丧子的悲凉境遇,我的心就碎成片片……
常言道,父母在尚有来处,父母去只剩归途。每一个思念的漫漫长夜里,只有回忆的小船载着我在孤灯下,在月光里,在一曲曲凄美的音乐里感受着那份带有余温的牵挂。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希望每个做儿女的在读懂这句话的时候,一切都刚刚好,能有机会常回家看看,多尽尽孝道,少些遗憾与悔恨。
放眼园区,石碑林立,密密匝匝。在这里安居的数万故人,生前大概率互不相识,因了种种原因撒手人寰来到这同一永久居所——人生后花园。我不禁感慨着人生的短暂与生命的无常。我们尚能活在蓝天白云下,沐浴着阳光、呼吸着新鲜空气、享受着亲情、享受着五彩斑斓的生活,该是多么幸运啊!
在这个物欲横流、烟火气甚浓的现实社会,很庆幸能有这样美丽的人生后花园。当生命走过一段漫长的旅程之后,让逝者在这里得到安息、永生;生者能来此缅怀、追忆并得到些许慰藉,从而更加珍惜亲情,珍爱生命。这,应该就是墓园文化的内涵所在。
一对年轻人捧着菊花从我身边走过,打断了我的思绪。
该走了。叩别双亲时,一缕缕清香芬芳着儿时的记忆,璀璨着幸福的时光,心中便生出几多欣慰,几许释然。
苍松下的双亲,我会常来这里坐坐,和二老说说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