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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4月02日
那年我到陕北插队
徐永群
  (一)
  那年我来到陕北农村插队,整日与乡亲们进山干活。
  陕北高原褐黄色的土地,山与山连绵不断,上山的路都是人常年踩出来的。我们在山里平整土地,锄草间苗,整个队只有几十名劳力,一字排开集体作业,队伍在这光秃秃的山里显得很单薄。
  干了好一阵,队长发话让大家休息会儿。我也抓空去远处的山洼找那干枯的树枝,晚上收工捎回去,烧饭用。
  队里知青都走了,有当兵、上大学的,有进工厂当工人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收工回家,面临的只是冷锅冷灶。
  我懒惰地将锄头往墙角一扔,从水缸里倒出半盆水,然后点火烧柴,开始琢磨做什么饭。反正一个人也好糊弄,有口吃的就行了。
  我往锅里倒进一茶缸玉米粒,煮熟了就当作晩饭吧。
  我拉着风箱,灶眼里通红,蹿起了火苗,窑洞里也开始暖和起来。
  这时候,住在后沟的丑跑来了。丑又瘦又黑,还咧着一口大黄牙。大家都称他丑,他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应答着。
  丑兴沖冲地对我喊道:“快把火熄了,跟我回家吃饭。”
  “你不是去甘肃了吗?这么快就回来啦!”
  “今天刚回来,晚上请你们吃顿饭。”
  “好事呀,我正愁做饭呢!”
  丑今天看起来很高兴,我也弄不清他摊上什么好事了,请客也应有个理由吧!
  我冲他屁股踹了一脚:“这娃咋这么高兴?看嘴咧的!”
  丑笑了,还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郑哥,我娶婆姨了。”
  (二)
  我到了他家,这是一孔比较破烂的土窑洞,窗户露着风,窑洞内光线很暗,炕席上铺着羊毛毡子,这是全家人的褥子。
  “小郑同志来了,快请炕上坐。”看到我后,丑他爹热情地张罗着。
  我这时候才看到炕上坐着几个人,他们吧嗒吧嗒吸着烟,我拨拉着那厚厚的烟雾,这才看清楚他们是队里的书记、队长和会计。他们见到我后,呵呵地笑着。何书记说道:“往里挤挤,给北京娃腾个地儿。”
  我笑了,对何书记吼道:“你比我大不了几岁,甭整日娃,娃的。”
  窑洞里的人都笑了。
  我巡视了一番,炕桌上开始摆菜了,咋还没有见到新娘子呢?
  “喂,让新娘子过来,让大家瞅瞅。”何书记敲着烟袋锅子,大声喊道。
  窑內停止了风箱的声音。一位蹲在角落烧火的女子慢慢站了起来。我们这才看到,眼前正是丑的媳妇。
  “哎哟!丑咋领回这么漂亮的婆姨呀!”书记惊讶地说道。
  姑娘很腼腆,低头捻着衣角,在大家起哄吆喝中又抬起了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大家,满脸通红,又不知说什么好。
  书记皱眉望着窑洞,丑家老少近十个人,难道都挤在这一个大炕上?他突然作了个决定:“丑呀,我家还有个闲窑,过会儿大伙帮你收拾一下,就当你们的新房吧。”
  丑咧着嘴一个劲儿地傻笑,丑的爹娘不停地向书记致谢。书记呵呵笑道:“都是一个村的,不用客气了。来,大家喝酒吧,祝丑新婚快乐!”
  我们都端起了大碗,里面是滚烫的米酒。炕桌上摆着一大盆煮羊肉,还有煮好的土豆,主食是荞面饸饹。
  (三)
  丑的媳妇婚后第二天就跟妇女们进山干活了,妇女们会提前两小时收工,她们回到家把晌午饭做好,然后专门有人到各家取饭,挑到山里送饭,男劳力中午就在山里休息,抓空儿砍些柴,下午继续干活。
  傍晚,丑来找我,说她婆姨想跟我认亲,还要磕头。我心生疑惑。等我来到丑家,只见丑媳妇嗫嚅地对我说:“你到公社给我们报户口,你应该知道我也姓郑,我们是本家呀!”
  我恍惚间明白了,这全大队几百口子,就我俩同姓。
  “同是天涯沦落人,今天就认个妹子吧。”
  听了我的话,丑更高兴了:“好呀,今后你就是我的大舅哥了!”我笑笑,丑要是皇帝,我就是国舅爷了!
  (四)
  丑的媳妇认我为干亲,引来村里人的议论纷纷。
  “这婆姨心很大,还寻个靠山。”
  “这死女子,是不是看上了北京娃。”
  议论归议论,老乡们见到我后还是非常热情。
  我也懒得听这些闲话,只是晚上在窑洞里摆弄收音机。大山里虽然信号很弱,可还是能断断续续听到广播。通过广播,我才知道国家正开九大,听播音员正念着新当选的中央委员及候补中央委员的名单。
  我也很关心有关知青的政策,现在我们队仅剩我一个知青了,不知将来的命运又在何方?
  我考虑太多了,睡不着觉了。突然传来狗叫的声音,丑又像幽灵一样溜了进来。
  “这么晚了,咋又来烦我!”我吹熄了煤油灯,直接下逐客令。
  “别,我的大舅哥!”丑顺手擦亮了火柴点燃了灯对我讲:“我明天到矿区民工队干活,干好了还可以转正,进八一铁厂当工人。”
  “好事呀!”我立刻坐起来吩咐道:“丑,到那里一定要好好干,争取转正!”
  我心想怎么也得庆祝一番,于是翻身下地。可寻找一番也找不出啥好吃的。我从锅灶里掏出两块烤白薯,扔给丑一块,“来,你就当成这是烤鸭,哥请你赴宴了!”
  丑傻傻地笑着,还称赞道:“香,香,实在是香!”
  这时候,窑门又被打开。丑的媳妇又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我一猜你就跑到这里来了!这个丑存不住隔夜的屁,刚听到书记说的讯,就给俺哥报喜来了!”
  我笑笑,拍拍丑:“好兄弟,我祝你早日混出人样来!”
  “哎哟!丑,你怎么把烤白薯吃了?那是俺哥专门埋在灶眼里捂着热,是明天的早饭。你给吃了,俺哥又得挨饿。”丑媳妇又一阵咋呼。
  我哈哈大笑:“没事,没事,我灶眼里还埋着几个呢!”在陕北农村,挨饿是常事,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我都习以为常了!
  他们走了,丑媳妇转身对我喊道:“哥呀,我明早给你端一盆面条汤来,你出早工回来就不要做饭了。”
  我感到阵阵温暖。
  (五)
  公社又开始了扫盲运动,我们知青都去当老师。我更累了,晚上收工回来还得备课,
  老乡们大部分都是文盲,目不识丁。我只有使用小学一年级课本教大家。丑媳妇挨家挨户动员大家前来听我讲课,使得每天晩上的教室里都坐满了人。
  每次轮到我给大家讲课,望着讲台下黑鸦鸦的一片人,见大家都专心听讲,我也兴趣浓浓,一笔一划教大家练习大小多少几个字。
  在我当老师期间,不少老乡还额外提出要求,让我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由于许多老乡只有小名,没有大名,我还负责给他们起名字。在此期间,我起了许多响亮的名字。这时候,我不禁又想起了丑。他都快熬成工人了,还没个像样的名字,改天我上工地给丑改个名,就叫建设吧!
  丑媳妇每天都能很认真地完成作业,我见她学习积极性很高,又能带动大家,就任命她为班长。
  班长上任后,跑前跑后地张罗着,每晚还帮我收拾教室。
  一次,我问她:“你咋那么爱学习?”
  “我想给丑写封信。”她羞涩地说。
  “好呀,你继续努力,一定能办到。”我一再鼓励。
  “哥呀,你咋认这么多的字?”
  “我初中还没有毕业,认的字也不多。但我学会了查字典,碰到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
  “那你教妹子查字典吧!”
  我答应了。并准备下次进城时候给这女子买本字典。
  (六)
  进入1971年,我的运气渐渐好了起来,父母都被从牛棚中放了出来,还恢复了公职。我也受到广大贫下农的推荐,准备去上大学。
  我办好了一系列手续,到八一铁厂找丑辞行。丑穿上工装神气多了,非要拉我到食堂吃饭。
  八一铁厂是北京包建的企业,招的工人大部分都是北京知青。我见到许多熟人,有几位都同我一样,是北京西城长大的。
  “大舅哥,你来我厂工作吧,我跟厂长说说。”
  我笑笑,晃晃手里的招生录取通知单,告诉丑,我要去北京人民大学上学了!
  丑咧嘴大笑:“郑哥,你终于熬出来了!”我们打了一盆菜,买了五斤馍,回到丑的宿舍。
  和丑同宿舍的全是来自我们公社的人。听说我要上大学了,大家端着茶缸代酒敬我。这个厂离延安城50余里,附近也没有饭店,大家只好选择这个宿舍为我践行。
  晚上,我与丑挤到一张床上,跟他聊起了他的媳妇。丑的媳妇进步很大,被推选为妇女队长,好歹也算大队干部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我就悄悄起床,要赶到延安城长途汽车站。丑被惊醒了,执意要起来送我,我把他按住了。
  “到延安城往返就得一百多里地,你不要跑了,好好上班吧!将来混出个人样,到北京看我去!”
  当我坐的长途汽车缓缓驶出站台,驶入延安城。我看到路道上车水马龙,人流熙熙攘攘,繁忙的一天开始了!
  “哥呀,哥!”突然,我听到急促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丑的媳妇正气喘吁吁地追赶着汽车。
  没想到这女子半夜起身,步行数十里山路,终于赶到延安城送我。
  我恳请司机将车停下。
  “这哪行,如果在马路中间停车,交警还不把我罚死。”司机不耐烦地说道。
  车越开越快,那个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