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未见此树之前,我心与树皆归于寂。见到此树,则树状貌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转过村口的石桥,蘧然与一棵大树邂逅。远看,似一把打开的巨伞,蓊蓊郁郁,树冠覆盖方圆十余丈,亭亭如盖也。村人讲,这棵大槐树已有六百五十余年,被村民奉为神灵。在陕北黄土高原的乡间,多见有槐树。槐者,谐音怀也,胸怀、情怀抑或怀人、怀远之意。多好的树名!
及至近前,才看到那蔽芾的树冠下,已然是伤痕累累的身躯。槐树确实很老了,已入风烛残年。但又年年抽绿,不失生机。树干粗壮,约可五人环抱。树皮犹如久旱开裂的大地,苍老皴裂,抚之如块块黑疤,干硬粗糙。树干上分出几个粗大主枝,伸向天空与八方。有一大主枝,已被虫蛀大洞。被掏空的一截树洞里,木质全已腐朽,可容一婴儿横卧。这大枝已不堪重压,几欲倾倒,被村人用一水泥杆撑着。大枝上又有两分枝,一枝枯死,颓然断裂,断痕枯焦,断枝曲弯一丈余,静静地横在树下;另一枝却是绿叶满枝,生意盎然。还另有一大枝直插天空,枝叶繁盛,逸出一大斜枝,伸向西北。却树皮皆剥落,裸干虬枝,更显峥嵘,结疤扭曲绵延,肆意随性,似苍龙狂舞。上另有一枯枝,枝头空洞,已成鸟雀巢穴。余者四五大主枝,多枝繁叶茂,撑开了一方天地。
一棵老槐树,有枯有荣,有残有盛,相悖而和谐。
想一想这世间的事物,也是有荣有枯,有兴有废,有成有败。距此不远的护国寺,向西六十里的斗鸡台,向东四十里的翡翠楼,最初无不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坚固无比,欲以传世。而今皆为断瓦残垣,垄田山野。而偶一人手植一槐,独历经六百多年,生命顽强,依然存活。植树者恐怕当时也未料树之命运造化吧!
大槐树已静静地在村口伫立了六百余年,风雨沧桑,岿然不动,似在守望,等候;或如老僧入定,不惊不畏不怖,安详从容;或如身经百战、卸甲归田的老将军,虽满身伤痕,垂然老矣,却风采不减,精神犹在。
今得幸遇此树,如茫茫世间,千万年时间荒野里的缘分,匆匆驻足,擦肩而过。又不知此后经年,又有何人,缘在此树下经过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