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3版
发布日期:2023年06月04日
虬枝舞千秋
郭愿宏
  农村长大的孩子,哪一个没有吃过木瓜。成熟的木瓜翠绿皮实,有木质的坚韧,摔在地上能弹跳起来。用刀剖开厚厚的果皮,会露出几排珍珠般晶莹的颗粒。它们娇贵得很,不一会儿就会氧化成黄褐色。剥开果粒就露出蜗牛状鲜绿嫩滑的果肉,取出时要格外小心,以免滑落,最好用嘴唇直接衔出,一种甘美的滋味瞬间在口腔中扩散。仔细咀嚼后竟然舍不得咽下,就那么极享受地含着,直到自然融化。
  木瓜好吃,却偏偏生长在陡峭的崖畔上。在少土缺水的石缝间倔强地挣扎,也只能长成一丛灌木,无法铸成参天大材,这也使采收木瓜成为一件惊险刺激的事。能打下木瓜的人,不是钻沟溜坬的拦羊后生,就是勇敢顽皮的孩童。得来不易,就愈显珍贵。让人不由惊叹这皇天后土有父亲的冷峻,亦有母亲的丰腴,何曾亏待这生生不息的子民。
  后来才知道木瓜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文冠果。因果皮外形酷似旧时文官的帽子,故得此名。明代万历年间,京官蒋一葵在《长安客话》中记录:“文官果肉旋如螺,实初成甘香,久则微苦。昔唐德宗幸奉天,民献是果,遂官其人,故名。”文冠果在藏蒙佛教中被奉为神树。每新建庙宇,僧侣便将其种在庙宇前后,几年后长大结籽,就用文冠果油点燃佛前的长明灯,烛照人间,开启众生智慧。
  印象中,木瓜树的枝干好像仅能长到手指或锄把那么粗,根本没有想到它竟会长成屹立千年的大树。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朋友推荐说清涧县折家坪镇桃岭村有一株千年文冠果树最足观瞻,我们便踏上探幽寻树之旅。
  几经辗转跋涉,终于来到桃岭村,登上文冠树生长的那座山。
  站在山巅俯瞰,公路在苍茫的群山之间穿行,如同一条迂回曲折的细丝带,汽车像爬行的甲壳虫,人在其中渺小如蚁。山腰上六七十度的陡坡地都被勤劳的当地农民开垦出来,也许只能种些耐旱的洋芋或者豆类作物。再看那点缀在山间的整洁窑院,那层层叠叠的青石崖壁,沿途经过的几处石料场中堆放的石碑、石桌、石凳,使我不由想起了“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这句民谣。这句民谣中,后者是利益丰厚的矿产资源,被誉为“黑金”;前者却多了几分为生存抗争的无奈与悲壮,横下一条心苦熬苦挣,誓将青石变成金。
  山大沟深,手机信号微弱,一向精准灵敏的导航几次陷入盲区。为了少走冤枉路,为了早点找到这棵古树,我们还是向沿途的老乡打听了方向。山高路远,百转千回,旅途的颠簸劳累与即将见到千年古树的急切心情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心中默念王安石《游褒禅山记》中的名句:“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看见提前到达的朋友发来现场拍摄的文冠果古树照片,我们想见到古树的心情更加急切。终于在黄昏之前来到古树附近。
  从低处看,古树长在一座高高的土墩上。我们惊叹它怎么能在这干旱的土畔上汲取水分和营养,怎么能长得如此粗壮。我们在经过半山腰居住的农家院落时,只见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老乡正坐在硷畔上乘凉,我们上前与他交谈。闲谈中,了解到他早些年曾举家在外省谋生打拼,年龄大了就贪恋起故土,搬回来住。他说起古树的来历,脸上露出了崇敬、庄严的神情,也闪过一抹孩子般天真的微笑,也许是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某些趣事。
  这株文冠果古树主干中空,从底部扭裂为两根粗壮的躯干,像一对恩爱千年的夫妻,彼此独立又紧紧相拥相恋合为一体。抵御无数寒来暑往,阅尽人间冷暖沧桑。两个人即便手挽手也难以合抱那雄浑的主干。我触摸这千年驻守在这片苍凉土地上的灵秀,觉得其树身粗砺坚硬,如披挂厚重的铠甲,又如一块巨大的树化玉,被陈年累月的青苔覆盖。它是一部谜一样深邃久远的浩瀚史书,是一座用生命书写着坚韧不屈、傲岸自强的精神丰碑,是一尊连接千古幽思、昭示蓬勃未来的鲜活灯塔。黝黑的虬枝舞出千年的曼妙与尊贵,一树红色、紫色、粉色、白色相交相融的绚烂之花,把黄昏燃成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