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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6月04日
延安插队轶事
孙英伟
  17岁那年,我们告别了北京,告别了校园,来到革命圣地延安插队。当年的延安荒凉、贫穷,满眼望去,到处都是连绵的荒山秃岭,四处都是黄土。一阵风刮过,旋起的黄土漫天飞舞,打着转地扑面而来。
  我们住进了老乡家多年闲置的一孔土窑洞里。那是一座有200多年历史的土窑洞,从山体打进去的,很深。一进门就是炕,住着我们七个女孩子。炕的后边连着一个大灶台,再往里走,有很大的空间,放着水缸、粮食柜、箱子等杂物。窑洞正面是陕北窑洞特有的门联窗,窗户是木制的小格格框架,分为两扇,用专门的窗户纸糊上,关起来时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偶尔打开窗户,外面的风景便一览无余。
  窗根下是一小片垒起来的小菜地。我们搬进去后,这片高地就成了我们堆放木柴的地方。
  门前顺着山的坡度开辟了一个院子,左临张娃家,右临乔文秀家。院子的右边有一个简易猪圈,是用石片插起来的围墙,很低矮,我们养的小猪经常翻墙越狱,成了名副其实、四处流浪的“溜达猪”。但它知道回来吃食,我们只要“喽喽喽”一吆喝,它就晃着身子乐颠颠地跳进猪圈,一头拱进石槽,吧唧吧唧地美美吃上一顿。
  窗外的硷畔上能看到蜿蜒曲折的延河,延河平时的水量不大,也清亮。但只要一下雨,水立刻混沌起来。当年没有植被的荒山秃岭无法进行水土保持,雨水一多,上游的黄泥沙便旋转着顺流而下,延河转瞬之间便成了“黄河”。老乡们常说“陕西开荒,河南遭殃”,描述了那时洪灾的原因。隔着延河能看到河对岸的山,那边的村庄叫“庙沟”,我们班的几个同学都在那个生产队插队。
  靠近我们这面的山体比较陡峭,有一座铁索桥从山的半中腰跨过延河伸到我们这边川面的河滩上,这是庙沟通向公路的通道。铁索桥又长又窄,完全是用钢索和铁丝编制的,脚下没有铺设木板,走在桥上,延河的水流清晰可见。发洪水时,整个桥都没在水下,看不到一丝踪影。洪水退去,桥身便显露出来,上面挂满了枯枝烂叶,随风飘荡,活像叫花子披着一身褴褛衣衫。
  我们队多年前曾在庙沟山上开了一片私田,我们不时会去对面山上干活。冬天农闲时,我们会走几十里山路到深山沟里砍柴。我们经常挑着担子或背着粮食、木柴等走在这座铁索桥上。走到桥中间时,桥身便左右晃悠,胆小或者恐高的人是绝对不敢通过这座桥的。我们的胆子虽然不算大,但比起超乎寻常的劳作,这种小困难也就不在话下。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顺着我们住的窑洞的窗外望过去,就是庙沟山。记得那座悬在半空中的铁索桥,那两山之间宽宽的川面,以及那蜿蜒流淌着的延河水。
  两年之后,国家专门拨款为知青箍的石窑洞建好了。石窑位于崖里坪全大队最好的位置,靠着公路,建在延惠渠的斜上方。七眼石窑坐北朝南一字排开,气派敞亮,门前延伸出一片宽阔的空地,像个平整的小操场,我们的居住条件得以大大改善。
  乔迁新居后,我们用心地布置着这崭新宽敞的窑洞。我们不喜欢传统的窗户纸,因为用了它就看不到窗外的风景。于是就买了一块很大的塑料布代替窗纸,塑料布贴在窗户上后,窑洞里立刻亮了起来。太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斜洒在铺着新炕席的土炕上,好惬意!
  当时,不知是谁突然想到,窗户透明了,还需要窗帘啊!于是,小娅找出一条她妈妈送给她的国外的连衣裙,连衣裙是天蓝色的,非常洋气。宽阔的下摆堆满了褶皱,即使在现在也是非常时尚别致的美丽服饰。但是这种衣服在当时的陕北却毫无用处。别说穿裙子了,婆姨女子连七分裤也没有穿过。
  不一会儿,我们就把裙子的下摆拆下来了。褶皱拆开后,做了一个大大的窗帘。挂上之后,看着阳光照射下的窗帘那柔和的淡淡的蓝色,那么富有诗意,那么飘逸,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北京那温馨的家。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北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日思夜想的亲人!
  住在石窑的日子里,窗外发生的两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想起来,觉得那事还是历历在目。
  一件事发生在冬天。陕北的冬季非常寒冷,尤其夜晚更是寒气逼人。每到晚上,劳作了一天的我们躺在温暖的热炕上,听着外面呜呜作响的北风,伸展着疲惫的身体,说不上几句话便进入睡梦中。
  一天深夜,我们忽然被一种尖利的叫声吵醒了,那声音是那样恐怖、凄厉,刚开始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一定是狼来了,咱们要去解救养的那只小猪。
  我们本应马上起床去解救那只小猪,但寒冷的冬夜让我们犹豫了,竟没有一个人爬起来冲出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只听见小猪的哀嚎声由大变小,最后消失在持续不断的风声中。
  插队的时候,我们每年都会喂养一头猪,过年时杀了肥猪,过个快乐的新年。那年,这头小猪已经喂养了几个月,长得也和一条狼的大小差不多了。我们说可能不是咱们的猪,咱们的猪那么重,狼是叼不动的。说不定是咱们隔壁家的呢。
  夜深了,我们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爬起来之后,就奔向猪圈,看看是不是我们的小猪遇难了。一边往猪圈处跑,心里一边一个劲祈祷着,希望我们的小猪还在。直到看见空落落的猪圈,心里一沉,果然是我们喂养了那么长时间的小猪不见了。
  后来老乡告诉我们,狼很狡猾,都是在深更半夜来偷猪,而且并不是叼着猪跑,是咬住猪的脖子,用自己的尾巴赶着猪一起跑。猪的脖子被咬住后,不得不跟着狼一起跑。所以比它身体大的猪,它也能偷走。
  可怜的小猪就这样丧命于狼口之下,我们心里也充满了负疚之感。过了几天,我们挎着篮子去赶集,又买回一只和这只小猪长得几乎一样的幼猪,重新饲养。
  另一件事也非常难忘。插队的第三年,公社号召北京知青不回北京,在延安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很不接受。因为盼了一年,好不容易盼到要回家了,突然让我们留在延安过年,心情自然非常不爽。但毕竟插队几年了,经过那么多的艰苦磨难,我们的精神、意志、身体都强健了许多,能够从容应对一切艰难困苦。再加上随着春节临近,我们每天都忙着准备年货,心情也就渐渐好了起来。
  这是我们人生中第二次不在父母身边过年。第一次是刚到延安插队时,那时我们年幼,没有生活能力,是老乡接纳了我们,让我们在淳朴实在的社员家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
  而这一次同样是在陕北农村过春节,但和第一次已经大有不同。因为我们长大了、成熟了、能干了,通过几年的辛勤劳动,我们有了存粮,一切都可以自己动手操持,可以快快乐乐过大年了!
  其实现在想来,所谓的过年,就是在紧张忙碌的过程中去感受年味,去体会愉悦,去呈现一年辛苦劳作的价值,去品味亲朋好友的挚爱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