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白日避免了往日果园劳作的繁忙,便裹被赖床一觉睡到自然醒;夜间方少了往日的倦意,便将封藏多日的《唐诗三百首》反复吟读。月亮与诗歌如孪生姊妹,文人与月亮也情同手足。那一首首吟咏月亮千古传唱的长曲、绝句,伴随着作者创作时的心境情感,透过朗朗诗句沁入肺腑。
懵懂年少的日子,反复听老人口口相传的月亮的故事,称月亮为月宫,也叫广寒宫。听到那个寒字,身上不由打了冷颤。又说月宫里住着偷食了禁果的吴刚、嫦娥,还有高大的桂树、蟾蜍、玉兔。吴刚、嫦娥原是天宫玉皇大帝身边的贴身侍从,因二人犯了天律而被罚至月宫,玉帝交给吴刚一把斧子,让他砍伐那棵高大的桂树,何时桂树砍倒了,吴刚与嫦娥才可如期而会结为伉俪。而那桂树又被玉帝指派的天将作了法术,吴刚每砍一斧,桂树即愈合如初。吴刚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便年复年月复月地砍着那棵永不会倒落的桂树。蟾蜍、玉兔也陪伴着吴刚、嫦娥,伴着清冷常居广寒之宫。每每月圆之夜,遥望月宫,还真“看”到了那棵不倒的桂树。心中便喊着“一、二、三、四”的号子,攥紧双拳为吴刚鼓劲加油,急盼听到石破天惊、震耳欲聋的桂树被砍倒的声响。手心攥出了汗液,眼睛瞪成了杏核,耳朵揉了再揉,可终没有听到那久盼的声响。及至风黑之夜遥望天空,心中便生冥想,那寒冷的月宫,嫦娥、玉兔、蟾蜍会不会受冷?没有了亮光,吴刚高高抡起砍桂树的斧子,会不会伤了手指?想着想着,心中便生出了对玉帝的怨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及至上学,读到“蟾宫折桂”这一成语,听到了老师对它的新解——男儿就要像吴刚一样有血气,不达目的不罢休。少年立志,吃得苦中苦,才能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登上月宫、折得桂枝,实现成才的梦想。于是,暗暗下定决心,为人生飞黄腾达之目标立志、读书!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进得学堂,没有远离故土的经历,自然也无思乡的切身体会,只盼月明之夜到来。那样的话,我们一群野马一般的孩童,便可在皎洁如水的月光下捉迷藏、跳方格、滚铁环,疯玩至月挂中天。
春天月圆之夜,洒满月光的村巷院落飘逸着草木的清香,柳树发芽、杨絮纷飞,玩伴们吹着柳笛、品着酸杏,在明亮的月光下摇头晃脑,唱着“月亮月亮光光,啥时能穿新衣裳……”的童谣,玩着石头剪刀布的猜谜,进入甜美的梦乡。
夏夜,月光中散发着新麦的清香,打麦场又成了我们疯玩的天堂。大人们手握铁叉,将新收的麦秆用铁叉高高举过头顶,垛成麦垛。孩子在麦垛间躲猫猫、翻绞绞。最好玩的是碾麦子后的夜晚,月光如昼,劳累了一天的农人要趁好风赶紧扬场(因第二天又要碾麦)。东南风起,男人们手持木锨,扬起麦糠夹裹着的麦粒;女人们手执长扫帚,扫着随风落下的麦堆上的短麦秆,木锨的铲麦声、麦粒落堆的银铃声、孩子们追逐嬉闹的欢笑声奏成一曲月夜绝妙的交响乐。再威严的父亲,这时也如慈母一般,一手擦着额头的汗水,脸上开满灿烂的花朵,任凭孩子们疯玩。长方形的麦粒堆起,孩子们撑开口袋,母亲弯腰用簸箕将新麦灌满口袋,父亲将麦袋装上手推车,男人掌辕,女人、孩子推车,一家人欢欢喜喜回家去。
秋夜,池塘里蛙声如潮,屋内蚊叮虫咬。如水的月光洒满农家院落,村口土城门前的老槐树下的“老碗会”正开得热烈,老爷爷吧嗒着旱烟锅,叙说村人先祖创业的故事。话至动情处,拦羊嗓子回牛声又唱出慷慨激昂的秦腔或愁肠百结的信天游,忽明忽暗的烟锅头的火光映红了老爷爷满布皱纹的脸。老奶奶嘴唇开启,掉了门牙露着气,讲着妖狐鬼怪的故事,淘气的孩子将头伏在妈妈怀中大气不出。“吃枣——吃枣——”新娶的媳妇手捧饭篮,将自己院中新结的红枣献于长辈面前。刚才安定下来的毛头小子从妈妈怀中飞出,张开小手,一个老鸡啄食之抓,一大把鲜枣到手,迫不及待塞入口中,“咯嘣”一声脆响,满口溢香,爷爷、奶奶们口水直流,无福享受,却从新媳妇满面春风的脸蛋上,读到了添丁加口的幸福……
冬夜的月光是清冷的,倘若是雪后初晴的月圆之夜,更有一番诗情画意。漫漫冬夜,清冷的月光洒在洁白的雪地上、透进窗户里,刚刚进入鼾甜的梦乡,便被烦人的尿意憋醒,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皮,屋内一片白光,院子也光亮如昼。赶紧穿衣起床,背了书包扣着纽扣疯也似的冲出家门,生怕上学迟到老师罚站,便呼朋唤友结伴而行。黑狗吠声飞出院墙,一家狗吠家家狗咬,公鸡高唱、母鸡振翅,宁静的村庄一片哗然。刺骨的西北风吹进衣领,令人浑身打颤,身披清冷的月光,脚踩结冰的冻雪,鞋底与冰雪的摩擦声伴着急匆匆的脚步,刚才还在打颤的身子,现已微微出汗。及至上气不接下气赶到校门口,学校大门紧关,四野一片寂冷,刚刚发热的身子又打起了冷颤。淘气的玩伴掏出口袋里的哨子,如体育老师般有节奏地吹着哨声,喊着“一、二、三、四”的号子。哨声、号子声伴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落了操场旁树枝上的雪霜、惊醒了熟睡的老师、催促着后来的学生……
伙伴们在清冷的月光下,扳着手指算日子盼放假。寒假至,过年的日子也到了。及至盼到了除夕之夜,穿上了盼望已久的新衣、吃上了久违的白馍,但没有月光的夜又感到缺失了什么。人人如《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奢望着置玩艺、搭彩楼,仿佛天下有不散的宴席、人生有千百年的结伴,只期月圆、厌恶月亏。一颗年少的春心,放飞着青春的梦想……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及至青年,亦如《红楼梦》中的贾雨村,豪情万丈,万分努力却未曾蟾宫折桂。条条大路通罗马,田园风光也别有一番风味在心头。
春天的月圆之夜,月光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弯腰掬一把透湿的泥土,心中祈唱着丰年的歌谣。
“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桥头。”夏日的月光透过树叶,洒满村巷。借着月光干那白天未干完的活计,果树下、地梗边点燃一支香烟,烟雾散处等待着牵手的心上人,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路走,风风雨雨我不回头……
月到中秋分外明,人到中年情更浓。秋日满月的银光洒满庭院,儿女等身的你,一家重担肩上挑,已忘今夕是何年?只有苦心奔波忙!
而今,当你打开手机微信,月亮的环形山便展现在你的面前,无论万里相隔、千里之遥。手指一点微信,天涯即变咫尺。我们每个人不是都已登上月球,尽享环球信息共享的大同天下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读写月亮的诗,读张九龄的大气、读苏东坡的豁达,大气的张九龄在被贬的日子,仍关爱着天下人的平安,愿人人共赏明月;豁达的苏东坡,在被贬的杭州仍惦念着人民,清西湖淤泥、修苏堤,造福一方百姓。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乃千古之规律。这一轮的亏,是为了下一轮的满;这一轮的满,又蕴藏着下一轮的亏。人生也在满与亏的潮涨潮落、起起伏伏中演绎着叙不完的佳话,说不完的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