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停靠站时,上来一位农民工打扮的中年男子。车内拥挤,他和我靠得很近。我闻到他身上有股“铁腥”又夹杂着一点焦皮的“臭味”,旁边的人们或扭头,或掩鼻。我心里一颤,又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想起那曾经熟悉的味道。
我的父亲曾是机械厂的工人,每天都和车床、铁、电焊打交道。日子久了,身上便有一股独特的味道。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觉得这味道是一股“臭味”。听母亲说,在我两岁那年,有一次,父亲下班回家后在院子里看到我,便笑着蹲下来,向我张开了双臂。我兴奋地迈开跌跌撞撞的小步伐奔向父亲的怀抱。可当父亲真的抱住我的时候,我却推开了父亲的怀抱,说:“爸爸臭臭,爸爸该洗澡了。”父亲笑了。从此,父亲若当天的电焊工作量大时,下班后必定先洗了澡再抱我。
当我记事后,我已经熟悉了父亲身上的特殊味道。记得有一次,我三更半夜发起了高烧,父亲打着电筒,背起我匆匆赶往医院。父亲走得飞快。随着一声“哎哟”,一个踉跄,他单膝跪倒在地上,手电筒甩了出去。父亲摔倒了,他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护着背上的我。父亲扭头问我:“吓着你了吧?别怕,爸爸在这儿呢。”他随即起身,在身上拍掉了左手沾着的沙粒,捡起手电筒继续赶路。
来到医院,医生给我测量体温时,我看到父亲裤子上的左膝盖处破了一个洞,破洞周边有血印。我才知道刚才父亲摔得不轻。我问父亲:“爸爸,你的脚出血了,疼吗?”父亲怜爱地摸着我的头,说:“你这孩子,发着烧还记得爸爸这点伤。我没事,爸爸壮着呢。”说完用手将我的头轻轻地往他的怀里靠。这时,我闻到了父亲身上那熟悉的铁腥味,也是爱的味道。
这股爱的味道一直留在我的心里,陪着我外出求学、工作、结婚、生子,清香而温暖。这些年回家,我发现父亲身上的铁腥味明显淡了。特别是今年,父亲问我工作是否如意,叮嘱我要按时吃饭。当时,我就坐在他的身边,我的头靠在他的肩头上,竟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铁腥味。我心里一颤,父亲的味道去哪儿了?当我抬起头,看到父亲眼角的皱纹和两鬓稀疏的白发,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已在不知不觉中变老了。他的子女已经长大成人,可以自力更生,而他也已不再从事那有着特殊味道的工作了。
父亲的味道,是他当年为了我们这个家努力奋斗的见证。这个见证值得我们尊重和珍惜。如今,父亲老了,那股味道便会随风逝去,不变的是父爱的味道。
春节期间,我回到故乡。陪父亲短短一周后,随即留下满腹落寞的父亲返回工作的城市,开始了彼此新一轮的企盼与牵挂。
下车后,我给父亲打出新年的第一个电话,报告他平安抵达。
“爸爸,我到了。”
“哦,好,一路还顺利吧?”
“还好。”
“哦,那就好。”
然后,彼此无语。
顿了一会,父亲说:“那你去忙吧!”
我说:“好。”
突然,我想起了应该嘱咐父亲一件事,让他少吸烟喝酒。
然而,还是咽了回去。
父亲是一个资深烟民。早晨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起自己的大烟杆,装上草烟叶子,吧嗒吧嗒地抽上一阵,然后才考虑洗漱和早餐。父亲无论走到哪里,那杆象征着辈分与烟龄的大烟杆总不离手。
草烟叶子,未经任何加工,真可谓“天然绿色产品”。农民自己种的,收割回来,晒干,即可抽吸。父亲抽吸这种草烟已经六十余年了,可谓功力高深。过滤嘴香烟他是不抽的,因为没有劲道。记得我小时候,由于好奇,趁父亲不在家,拿起他的烟杆(没有装烟草),学着父亲的样子吸了一口,顿时感到一股恶心涌上喉来,导致我吐了一大堆,睡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六十年啊,如果做其他事,坚持六十年,那一定是某方面的行家里手了,然而,父亲却用了六十年来抽烟。我想,他的肺一定被这六十年的烟火熏成了炭一般的黑色。想想就感到可怕。
父亲一生嗜酒如命,经常在外一喝起酒来,就忘记了回家。常常是喝得酩酊大醉当场呕吐,这让我从小就感到很难堪,很没有面子。记得有一回,他在街上醉得走不回家,堂哥用板车把他载回家,送到家门口,他连跨进门槛的力气也没有,瘫倒在大门外动弹不得。母亲为了让他吸取教训,故意不去扶他。年幼的妹妹们哭哭啼啼,抱头抱脚好不容易把他弄进门。然而尽管教训深刻,父亲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好了伤疤忘了疼,只要一有酒场,绝对是不醉不归,醉了更是不归。我们劝诫他,这样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