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麦场忙完,大家暂时松了一口气。其实心里都不太踏实,因为那年地里的庄稼长得不是特别好,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另外,各家还要盘算着最终能分到多少粮食。特别是那些人口多、劳力弱的人家,还必须考虑要给队里交多少钱?向谁借钱?才能把分到的粮食装到自家的粮食屯。
队里给各家分粮食之前,要交公粮。小队凑了几辆架子车,由小毛驴在最前面拉,人在每辆车前驾着辕,由队长带队,几个人往公社粮站走。
公社粮站位于公社那条唯一的街道顶端偏西的位置,一排房子,院落规模不算太大,人也少,仅几个人,不过装粮的粮库不小。
“来了!先在外面等。”粮站老吴从院里远远地看到我们这队人马,就扬了一下手,喊了句。
其实我早就认识公社粮站的老吴。
记得插队初期,我们遇到了青黄不接的时节,屋里的粮食缸已是“弹尽粮绝”。有时会挨饿;有时遇到老乡,能给块糜子馍;有时还到队里的人家蹭上一顿饭。后来知道公社有个粮站,于是就找到那里,想买点粮食。
可到了公社粮站,不管我们怎么说,老吴就是不卖给我们,让人有点无奈。
老吴当年可能是粮站管事的,有近四十的样子,白净脸,没长胡子,有点公鸭嗓,给人一种很难缠的样子。看得出,老吴天生不黑,看长相明显不是陕北人。现在还记得,他说自己是南京人。当时觉得很奇怪,南京离陕北黄陵县那么远,他怎么还会跑到离县城几十里地的塬上来?现在明白了,公家的饭碗一旦端上,哪里需要,就得去。
正想着,只见老吴手里拎个铁家伙走了出来。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那是粮食筒子,或粮食取样器,类似考古工作者或盗墓人用的洛阳铲。与洛阳铲不同的是,铁家伙的最前端带尖,可以翻转。将粮食取样器插到粮食口袋内,随即将粮食取样器转动,一部分粮食便流入前端的空隙。再转动粮食取样器把手,就可以封住前端空隙口,让进入空隙的粮食出不来。铁家伙从粮食口袋抽出,这部分粮食就可以被带出来,以便检查其干湿度、杂物多少。这是粮站工作人员用来抽检上交公粮的工具。
这会儿正赶上交公粮的旺季,不能耽误一点时间。上午,粮站刚上班没多久,公社各个小队来交公粮的架子车已经排到了院子外面。老吴粮站工作多年,是个老手。只见他动作娴熟、麻利,丝毫不拖泥带水。他随便挑了我们一辆车,快速将粮食取样器插入一个装粮的大长口袋,又迅速单手将手把转了一下,随即抽出粮食取样器,然后手抬高,又旋转一下,粮食取样器前面空隙中漏进去的小麦粒逐步滚入他另外一只纤细的手掌。他用食指捋了一下手中的粮食,细细查看,并用拇指与食指捏了一颗小麦放在嘴里咬了咬。
只见老吴示意队长过去,队长急忙上前。老吴扬起手,队长连忙将那双粗手张开,粮食从细薄的手中丝丝滑入满是茧子的大手。
“你们自己看看!这是麦壳、土块!另外,麦子也没干透。不行,不能入库!你们得拉回去!”
我们来的人一听都愣住了,大家从地里忙收割,到场院抢扬场、脱粒,又拉车赶过来,我们庄稼人不都吃的这个粮食吗?
老吴见状没说话,转身就走。队长紧跟着他左右转着,估计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最终老吴终于松了口,我们拉来的粮食虽然不能入库,但可以不拉回去。粮站借给我们风机、筛子,让我们立刻清除粮食里多余的麦壳及小土块。
就这样,我们把拉来的粮食一袋一袋在公社粮站的院子里整整过了一遍。忙了大半天,谁也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好在那天天气不错,老天爷也放了我们一马。最终,经老吴检查,粮食全部合格。
小队公粮总算交了,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人、驴、车回到村,天都黑了。
当时,大家都有点恨老吴。现在回想,粮站老吴算是位好员工,没有这样的人把关也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