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夏天处处像着了火一样。池塘清浅了,水田开裂了,棉苗萎靡了,大地就像饥饿的嘴巴,在等着一场雨。蹲在地头的老农无精打采的,对着天嘟囔着:“下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吧!”
忽然,窗户被摇得咯吱咯吱响,门前的水槐随风狂舞。豆大的雨点裹挟在风里扑过来,清扫着地上的暑热。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接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刹那间,风裹雨,雨夹风,雷声轰轰,闪电灼灼,狂风滚滚,骤雨淙淙。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起初是瓢泼,接着是倾盆,最后是瀑泻,疑是银河决了堤,充斥在天地间。
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在雨中奔跑着,为这及时到来的甘霖狂欢着。跑回家的人们,忙着架被大雨掀起的棚顶,寻找被雨水冲走的鸭鹅,他们是那么惬意、愉悦。“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一个少年张开双臂大声朗诵着《海燕》,他全然不顾风狂雨急,胜似闲庭信步。
那少年就是当年的我。
那时,住的是土房子。暴风雨来临前,第一个抢进家门的是稻场上的稻子,然后关上所有门窗,以免暴雨冲进屋子。躲进了屋里无事可做,我就望着亮瓦,想象着暴雨扫过大地的雄壮。有时,我也钻到玻璃窗前痴痴地看雨。门前的香椿、梧桐在雨中更显挺拔。一边看雨,一边听雨,鼻息之间还有香椿的气息在浮动,别有滋味。如果把手伸出窗外,冰凉的雨点透进肌肤,则是另一种畅快。
母亲是忙碌的。她炒一会儿菜,就倚着门望望天,自言自语:“不知道你父亲在哪里躲雨?是不是被雨淋了?等雨小了,你去给你父亲送把伞吧。”每当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会乐颠颠地夹着伞冲进雨中。
雨真大啊!雷声惊天动地,风狂雨骤,横扫过村庄。门前的苦楝被风刮断了,盖稻把的塑料布吹翻了。大雨在小溪上开出一朵朵雨花,溪水更欢畅了。田野的棉花在风中起伏,拼命吮吸着甘露。野草在风雨中波翻浪涌,就像随海水起伏的紫菜。远山含烟,近村流霭,恰如一幅泼墨山水画……
大雨是困不住我们的。人在路上走,心在雨中游。我们随着水流踩水,不顾大人的叫唤,追逐着,嬉闹着,弄得水一身、泥一身地跑回家。大人的嗔怪我们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挂在脸上的只有纯真的欢乐。
“夜雨染成天水碧,千里雨声洗红埃。”雨停了,一声叫唤,呼啦啦地就跑出一串。每个人穿着短裤,赤着脚,尽情地奔跑在田野里。我们最爱做的就是到水田之间的排水沟里摸鱼。大雨过后,鱼儿也跑来凑热闹,追着水头奔跑、跳跃。我们就带着畚箕和网兜钻进水沟捞鱼。有时一个傍晚,我们能捞上四五斤鲫鱼、鲦鱼和泥鳅。
暗香归隐芳音渺,锦瑟年华谁与度?儿时的一川烟雨早就随着时光的流逝远去了。聆听着窗外的闲雨敲窗,却再也看不见那个曾经躲过雨的屋檐。恍然间,心底滋生出如烟如雾的轻纱,丝丝缕缕的,在碎雨江南中蔓延至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