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李渠公社,有骡子有马的村屈指可数,大概只有靠近公路的队才有。他们使骡驾马赶大车跑运输。我们插队的沟门,从前村到后村,去邻村上镇里,只有架子车通过的崎岖小路,无大车可拉。可队里偏偏就养了一头骡子。
饲养员是个老汉,叫马有富。在养骡子的同时还喂着三头驴。村里人都叫他“喂驴老汉”。马老汉单身,五十几岁,患有柳拐病,干不了重活儿。就在牲口棚对面的小土窑里住,守着生产队的几头牲口精心喂养。
这匹骡子是马骡,骨架大,让马老汉伺候得膘肥体壮。它长着浅驼色的毛,脑门前扎了一缕红缨子,走起路来昂头挺脖,蹄声清脆,长尾巴一甩一甩的,继承了马的英气俊朗,又多了几分驴的聪明和倔强。
每天晚饭后,喂驴老汉牵着骡子在村前庄后溜达。人们看见他,免不了调侃:“又拉着你家状元郎游街啊!”
“噢,眼热啦?”搭话间,老汉不由挺了挺腰杆,就喜欢听别人夸他的骡子。
有一天,喂驴老汉拉着骡子正准备去遛弯儿,一个男知青碰到了,想骑上试试。老汉说这骡子生分,是个“愣怂”,骑不得。但怎么拒绝也不成。可能也看在知青执拗的份上,就罢了。他把骡子牵到低处,紧紧攥着缰绳,让男生就着高坡,没费力骑上去了。骡子乖乖地走了几步,没承想走到平地时,先是头一低,接着抬起双蹄,身子往后一仰,瞬间把那位男生仰翻在地上,围观的人都惊呆了。好在这“愣怂”没尥蹶子。若是碗口大的蹄子踩在人身上,人非死即残。
骡子挣脱缰绳哒哒哒地跑了。我们要去找,老汉说这“哈怂”一会儿就会回来。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由远及近传来哒哒的蹄声。骡子在村口的坡下露了头。这家伙甩着尾巴,缓缓地走到老汉面前,舔着老汉的手,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慢慢地跟在老汉后面回牲口棚去了。
大骡子威武高大,人见人爱。可派它去转碾拉磨碾米磨面,没毛驴老实,走走停停,婆姨们称它“懒怂”;派它往川地送粪,套上架子车,就像屁股后面着了火,跑一路、颠一路,粪撒了一路。一车粪送到地里只剩下半车,气得汉子骂它“贼怂”。就这货色,却被马老汉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因为,它可是队里最值钱的财产,村支书的掌心宝。
搁在平原,这匹骡子肯定是驾辕拉车送货运输的好手,难不成窝在这小山村憋屈一辈子?然而不是这样的。队里决定买下它,自能派上大用场,这也是村干部的远见。
我们沟门在公社里算是地理条件较好的。算上知青,全村54户,耕地1800多亩,其中400亩是平整的川地。虽然如此,但因陕北干旱少雨,土地贫瘠,广种薄收,尽管社员辛勤劳作,却仍然家家贫困,缺衣少粮。为割资本主义的“尾巴”,队里没收了各家的自留地,闹得社员怨声载道。
山有山路,水有水路。用村支书的话来说,活人哪能让尿憋死。在党支部的带领下,沟门队因地制宜,围着水井搞了水浇地种菜,属于生产队的副业。
蔬菜生长离不开水浇肥养。抽水浇园的力气活儿骡子就派上了用场。自从上工起,它就被蒙上眼睛,不知疲倦地拉着水车一圈又一圈地转。水被绞车带上来,汩汩流入水槽,又静静淌入田间。20多亩菜地全靠这骡子浇灌,谁见了都夸它是匹“蛮怂”,比驴有劲儿耐力强。
菜园里,春夏秋三季蔬菜应有尽有,既解决了全村上百口子人吃菜问题,又靠卖菜赚了钱。一举两得,办了大好事。
就这样,沟门队通过骡子—浇水—种菜—创收这条产业链,挣到了钱,拉上了电,搞起了粮食加工等副业,过上了点灯不用油、磨面不用愁的日子。
在村党支部的谋划下,队里又在打机井、修电灌站、引进高产农作物上进行了投入,实现了粮食增产,一步步带动乡亲们脱贫致富。
插队四年,我们参与并见证了小山村的变化与发展。如果问沟门最大的变化是什么?那就是社员的眼界开了,人的精神面貌好了。什么也挡不住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什么时候也别低估老百姓的聪明才智与能力。在这点上,我深有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