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老了。
我俩老了,年逾古稀,青春不再,芳华已逝。
可是有了书画,我们的生活依然有滋有味,温馨淡雅。
有了书画,时钟好像走得特别快,每天都忙忙碌碌,没有假期节日,忘了寒暑过往。
我每天读帖、临帖、写字、画画。毛公鼎、散氏盘、兰亭序、十七帖……上下五千年,草行楷隶篆,时间远远不够我用。
有时创作一幅作品,没写几页,已经熬到深夜。
我得去拜访圣贤,请教颜真卿、柳公权,怎样才能使楷书的一笔一画、一勾一点写得工整规范,严谨美观。
我还要去寻访苏黄米蔡、颠张狂素,他们究竟有过怎样波澜壮阔的人生,有着怎样宽广浩瀚的胸怀,为什么同样的方块字,同样的一支笔一张纸,在他们的手下,就变得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回肠荡气、叹为观止!
我不止一次地去神游会稽山阴兰亭故地,不为观赏那里的崇山峻岭,不为寻访那里的流觞曲水,只为去呼吸书圣的气息,沾染他的灵性,体会他的气场,让那里的灵山秀水洗去我的愚昧,启迪我的智慧。
我还得穿越两千多年,寻找散氏国和则国签约的地界,多亏那一仗,才有了今天的国之瑰宝散氏盘。
我还要返回时空,顺便问一下李阳冰、邓石如,怎样凝神静气,捻管使转,才能将篆书写得宛转流畅、柔美和谐。
我很忙,很忙!
我的先生则更忙。
有时,他徘徊在宋朝的古都汴梁,寻觅清明上河图的一人一事,一景一点。
有时,他漫步在富春江边,踏着黄公望的足迹,一遍一遍体验大师三年临江创作的艰难,捕捉大师的灵感,体悟大师超凡脱俗的空灵。
更多的是反复穿越时空,寻访天才少年王蒙。为何一幅千里江山图,便再无墨痕?
或虔诚地请教龚贤,一幅画数万个墨点,何能?
大师曰:耐寂寞,守孤独。他人喝酒你练笔,他人睡觉你伏案。无他,唯勤尔。
每当春暖花开,天朗气清,我们约几个同道,背着画夹畅游天下。我们画北方的山,画江南的水,画泰山的云,画黄山的松。我们与清风对话,与白云作伴,一草一木皆有灵,一花一叶都有情。尽收大自然的灵气,装点我们的梦境。
更多的时候是伏案创作。
客厅就是我们的画室,大大两个画案,他画他的山,我写我的字。
我随意挽一个发髻,插一支木簪,着一袭素袍,端坐案前。
临一段先秦古韵,写一篇汉魏碑帖,抄一部敦煌经文,翻一卷历史云烟。或吟几句诗,或填一阕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我的先生则笔走龙蛇,挥毫泼墨,跋山涉水,穿云破雾。世间万物都是他胸中的景,笔下万端都是心中的情。
无数次,我们就这样与书画进行着悠长而深情的对话。
累了,来到窗前,欣赏兰花的幽雅,吮吸茉莉的清香。有时端一碟清水,剥几瓣大蒜,随意插下,过不了几天,蒜瓣抽芽,绿意萌萌,清澈透亮。
有时煮壶香茶,对酌慢饮。
我们谈《书谱》,谈二王,谈十大名画,谈梅兰竹菊。有时也谈初唐四杰,竹林七贤……
不问红尘凡事,不管人生几何。没有哀怨离愁,无须成败得失。沉醉香茗,忘情书画。
有时,饭后散步,携手夕阳,坐看黄昏。一缕清风,一剪月色,足以赏心悦目。
有时,临池赏荷,坐看繁星。那颗是他,这颗是我,相约来生还看星星,他还是那颗,我还是这颗,三生三世,心心不异。
日子就这样从容地从指尖划过,一屋,两人,三餐,四季,不惊不扰,平淡如水。
虽然白发苍苍,容颜迟暮,但始终静守着灵魂深处的这份美好。
因为书画已经融入生命,流淌在我们的血液,是我们最深的知己,是我们一生的修行。
我们老了,可我们有书画。
甚幸,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