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飞扬的时候,总想起乡下草庐那堵山墙。
草庐坐西朝东,靠南的这方山墙,较之北边,要温暖许多。只因得到的阳光最充足,不似北墙长年背阴,寒冷潮湿。
山墙为土,它是一个土基一个土基垒砌而成,墙上的稻壳、秸草依稀可辨。山墙,素颜示人,尽显草根本色,没有白粉涂抹,自有一段纯朴淡雅的韵致。
起先为建土屋,父母特地选址庄子最南的菜地,只因前后场地大,后又临水。往南远望,视野开阔,直视无碍。屋面虽没有琉璃瓦的堂皇富丽,但稻草、麦秸做的,倒也不失朴素亲切。居草庐,时时刻刻草香入心。贫穷的日子,最知人间冷暖。稻草、麦秸是母亲田里种的,收获后颗粒归仓,自然草根堆成垛,除可铺盖屋面屋内冬暖夏凉外,还可做烧锅的引火柴,只需轻轻点着,火舌舔着锅灶,“嗞嗞”地加热添温。锅膛内的火光映照脸上,温暖而红润。庐外山墙上,袅袅炊烟自烟囱飘向四野。
南边的山墙最受阳光眷顾,尽得温暖抚慰。一把江南来的竹椅,伴着清风诗书。待手倦抛书,可极目远野,绿油油的麦苗疯长着。咫尺处,门楼场地与青青菜园,一道荆楚藩篱隔为风光两重。园内纯朴淡雅,棵棵白菜肥嘟嘟地你挤我、我挤你,承受阳光雨露,一垄垄芹菜在母亲的侍弄下苗条妩媚。偶尔,临水的柳树丛里飘来几声虫鸣雀叫,给这儿平添几分幽静。靠在山墙下,坐在竹椅上,独享云外阳光天籁。一行行文字,是我跟着贤人步行乡野留下的串串足印。
数枝喇叭花遇春绕着荆楚篱墙竞相昂首怒放,缀在绿叶丛中,粉红的笑脸,似素面村姑将豆蔻年华最美的姿色呈现。
山墙下,一块不大的场地,遇摊晒麦稻,就将落叶扫得一干二净。烈日下,母亲挑来的黄豆秸秆摊晒着,不时地用杈翻动,豆儿经不住烈日火辣辣的爱抚,“嗞嗞”地叫着。须臾,黄豆从壳内分娩蹦出,调皮地在地上打几个滚,翻几下跟头。母亲戴着草帽,拿来连枷,“啪嗒啪嗒”地打起黄豆秸秆。
居草庐,风日晴和的日子倒是没事,就担心狂风暴雨、大雪纷飞之日。风雪撕卷着草庐,大有掀掉屋顶之虞。好在山墙巍然屹立,像一位赤胆忠心的将军日夜死死抵御着风雪严寒。
每到冬日,母亲将腌制的咸鱼、腊肉挂在山墙上照晒,家猫闻腥心动、追腥而来,好在有我在此看护,让它无可乘之机。只能望而兴叹,无奈地喵喵叫着悻悻而去。
雨雪初霁,阳光温暖和煦。冰雪消融,塘里的冰块次第断裂,鸭子浮在水面欢唱不休,屋檐下挂着冰锥长长的玉弦,轻盈地弹奏春曲。檐沟瓦石碎块闻乐,泪流满面,地上一片潮湿。待晴好数日,父亲房前屋后山墙檐口查个遍,搭梯从靠近山墙的东边上屋顶,将漏雨处黑烂霉变的稻草秸秆揭去,换上新草重铺盖严,平整屋面。
如今,那堵山墙早已倾颓。但在我心里,用泥土、稻草、麦秸支撑起的草根思想并没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