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2月初的一个寒冷的冬日,由于大雪封路,导致汽车无法继续前行。我们16个北京知青下了车,顶着不断飘落的雪花,踏着没过脚面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三步一滑五步一歪地走了十几里山路,于傍晚时分,来到了洛川县杨舒公社南杨舒大队插队落户。
奔波了一天的我们已是饥肠辘辘。掌灯的时候,我们16个同学4人一组,被村支书满红分别指派到老乡家吃晚饭。学金、庆祝、章健和我跟着村民扬印,踏着积雪,在村里三拐两拐来到了他家。只见黢黑的窑洞里,灶台上的一盏煤油灯火苗如豆,光线十分昏暗。扬印婆娘把几碗放了一点点油辣子、少许酸咸菜和盐水拌的面条端给了我们。
当看到老乡的生活如此贫苦,我们虽然饥肠辘辘,但也没好意思放开吃,只吃了个六成饱,就放下了碗,说吃好了。我们七个男生的宿舍是在村西头清芳家的厦子里。厦房很简陋,没有糊顶棚。只覆盖了一层小青瓦的厦顶,瓦隙间露着天。土炕由于没烧火,冰冷冰冷的。炕席上放着几床既薄又短、里儿面儿难辨的被褥,脏兮兮的,异味难掩。由于下大雪,交通不便,我们的行李被褥没能随人到。为应急,这些被褥是村支书动员村民从自家挤拿出一些让我们暂用。
厦子里太冷了,刷牙缸里的水都见了冰碴儿。我们穿着棉衣棉裤,戴着棉帽,铺好薄褥,盖上薄被躺下,不一会儿,就觉身下寒气透肌刺骨,不由得赶紧侧身而卧,缩脖耸肩、屈膝抵胸蜷成了一团。
后来才知,这难眠的一宿,使得老乡被褥里的虱子从此在我们身上安营扎寨繁衍生息。
一周后,我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远离都市远离亲人的陕北农村,冷冷清清地过了个既无水饺更无炖肉,只有糜子馍小米饭、缺油少菜的春节。春节里,偶尔能得到好心厚道的村民给的一小把、他们也只有在过年时候才吃的“炒干”,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春节过后,地里的各种农活逐渐忙了起来。我们也跟着老乡拿起农具,学着他们的样子下地干活儿:镢挖、肩挑垫牲口圈的土,田边地头打埝筑坝,黄土坡上开荒造田,拉着架子车往地里运送粪肥……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觉得新鲜有意思,干得挺带劲儿。可没过两天,个个儿都腰酸背痛、筋骨酸软……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我们逐渐适应了这些原始、艰苦的农业劳作。
白天劳累了一天,已是人困马乏。可即使如此,晚饭后还要拖着疲惫的身躯,十六个人分成两拨,一拨要绞满一大缸水,另一拨要磨出一斗粮食,一天一换班。每天一斗粮食、一缸水是我们十六个人第二天一整天的生活所必需的,再苦再累也得完成。绞水时,得两位男知青配合,一起摇辘辘。另一位女生则要坐在井边双手扽索助力,吃力地从四十多米深的井里将水一桶一桶绞上来。挑水的使出全身的劲儿挑起两大桶水,一担一担地将知青灶房的水缸填满。
遇到农忙时节,白天是没空儿绞水的,绞水都得到晚饭后。村里人多井少,得排队绞水。有时要排到半夜才能轮到自己,非常累人。
由于村里的牲口少,碾米磨面需要各家各户自己推碾推磨解决,我们知青也不例外。推磨要比绞水更费时费力,也更加辛苦。村里每家都有不用下地干活的女子,白天就把自家的米面磨好了。而我们知青每天只能留一个女生做饭,其他十五个人都得下地干活儿,推磨只能在晚饭后。把一斗粮食磨成面谈何容易!得反反复复磨好多茬箩好几遍。常常是全村的人都进入了梦乡,村里一片漆黑,唯有我们知青的磨房里还闪着微弱的煤油灯光。同学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推着厚重的石磨,一圈一圈吃力地转着,手持箩筛一遍又一遍地箩着……当磨完筛净最后一箩面,已是半夜三更,有时鸡都叫头遍了。此时的知青们乏困至极、苦不堪言,回到宿舍倒头就睡。可当我们睡得正酣,清晨又被村头上工的钟声惊醒,赶紧爬起来,穿衣蹬鞋,抄起农具,睡眼蒙眬地跟着村民们下地了。
在日复一日的艰苦条件下,在繁重的农事劳作中,我们这些来自大城市的青年学生,皮肤晒黑了,双手磨出了老茧,胳膊粗了,腿壮了,身上有劲儿了。不论是头顶烈日下地干活儿拉车挑担,风雨中抡镢开荒持锄耪地,还是披星戴月绞水推磨,累还是很累,但不再腰酸腿软、畏难发怵,而是面对现实、正视人生、随遇而安。艰苦环境的磨炼,陕北人民的熏陶影响,造就了广大知青坚忍自律、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积极向上、勇于担当的品质和作风。为我们日后服务社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