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03版
发布日期:2024年01月28日
卖菜
李一勤
  到延安才知道,当地在历法上实行的是“双轨制”,即城镇使用阳历,农村使用阴历。阴历既没有星期天,也不认可国家法定节假日。但阴历的“节”多,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个“节”,农民月月“过节”,做一些该节应吃的“美食”,十分惬意。
  虽然没有星期天,但农村有“赶集日”,即十天就有一个集市。许多农民届时赶到集镇去做农产品交易,也有去逛一下的,了解市场物价。
  知青入乡随俗,也习惯了按阴历计算日子。
  每逢赶集的日子,知青即使没有什么农产品可买卖,也会去凑热闹。只是觉得待在村里久了,如“坐井观天”,逛逛集、见见同学也是一件乐事。所以每次去集上,都能见到知青。
  下乡一年多后,和我一同前来插队的知青都离开了,我成了村里知青点的“光杆司令”。
  夏天,队里会分给我一些圆白菜,我一个人吃不了,放在窑里。每天晚上,会有大批老鼠从各个鼠洞汇集而来,光顾这些蔬菜。它们上蹿下跳,尽情啃食,动静极大,搞得盆钵乱响,让人睡不着觉。在啃食“策略”上,老鼠们往往采取“合围”的战术,一夜只吃一棵白菜,吃得只剩下菜帮子方才离去。第二天再“合吃”另一棵菜。
  由于老鼠太多,人类无法制止它们的行为,队长建议,不如把一时吃不完的菜拉到集上去卖掉。于是我打破知青从不参与集市贸易的惯例,破天荒地装了两筐圆白菜,挑着担子去赶集。
  到了集市,我按规矩挨着老乡蹲了下来,把两筐菜摆在面前。集市中间是顾客来往的通道,两侧也陆续摆上了各种待卖的农产品:有装在布袋的粮食,有扎成捆的整摞烟叶,有各种瓜果、蔬菜以及粮、菜的籽种。猪、羊、驴、牛等大牲畜则放在集市尽头的专门区域售卖。
  我发现,所有卖家都没有做买卖时必备的交易工具——杆秤。没有了秤,老乡们如何计算数量呢?
  接下来我才了解到,在交易的过程中,老乡们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粮食类交易使用“升子”,它开口大、底部小,是梯形的木制方容器。一升粮食的重量大约三斤多。买卖时,卖家为了显示诚意,使用升子时,粮食往往会冒出容器的平面。
  一些差别不大的东西,则论个或论堆出售。也有论筐的,也有北京话“包圆儿”卖,即整体出售的。
  报价都是参照周围同类商品的具体售价。但在实际交易时,往往采用“袖谈”的方式:买卖双方相互握住右手,藏在袖内,通过相互捏指根关节来报价还价,通过点头或摇头来表示自己的意见。这种方式不用语言交谈,具有绝对的隐蔽性。
  我不会“袖谈”,也不在意卖多少钱,好奇的是成为集市交易的一员。不料,被有的知青看不惯了。王庄某一女知青游逛过来,看到了我,大惊失色,竟大声呼喊着“李某某卖东西了!”转身跑走。这可能要被当作“重大新闻”告诉同学。声音之大,吃惊不小。
  知青插了队,住在农村、干在农村,户口也成了农民户口。可大部分知青还是觉得自己与农民不同,不屑农民的生活方式。我则不同,村里只有我一个知青,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老乡,吃饭也在老乡家搭伙。活在农民之中,农民的生存方式完全取代了我的生存方式,利益相关,自己不是农民是什么?
  老乡并不见外,我蹲在农民之中,他们熟视无睹,并没有觉得奇怪。说明老乡们已经把知青当作自己人。
  我为了与老乡“同化”,不仅和老乡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而且用和他们相同的语言,过着和他们相同的窑洞生活,和他们同风雨、同流汗、同甘苦、共奋斗,晒脱了几层皮,脱胎换骨一般,经受了多少不堪回首的困苦。终于,我逐步得到了老乡们的认可。
  没有料到的是,几十年后,一位陕北领导感慨地说,洗脸、刷牙等知青带来的城市现代文明生活方式,后来被农民认可,逐步成为他们的生活习惯。他们也在学说普通话,也在改变着传统,现在也被知青“同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