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日期:2024年01月28日
在陕北过的第一个春节
1969年2月6日，我乘坐着知青专列离开北京，前往延安富县插队落户。由于陕北大雪的缘故，火车到达铜川后，几经汽车、步行的辗转，终于在2月10日到达了插队落户的生产队。
我到达生产队后，距离春节只剩一个星期了。老乡们都忙着蒸馍馍、做糜子糕、摊米黄。完成了生猪交购任务的人家可以杀只猪，条件差一些的人家只能宰只鸡了。有条件的人家给老人和孩子们都换上了新棉袄；生活差一些的人家，也都给老人孩子穿上了新浆洗过的棉袄。一派祥和的气氛充满了整个山村。
可是，我们知青点却是死气沉沉，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一来是因为我们刚刚来到陕北的新家，什么物质保证都没有，除了第一年国家配的粮食和老乡们赠送的黄米年糕及腌菜之外，我们一无所有；二来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细想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我们这些刚刚远离家乡不到一个月的十几岁的城市孩子呢？
除夕那天中午，知青点的八个青年个个儿沉默不语，大家都没心思做饭，窑洞里安静得可怕。正在这时，张队长推门而入，看到这种气氛，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七八分。于是他笑着说：“队里知道你们这些北京娃没有啥过年的东西，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卖给你们一只羊吃，咋样？”大家一听有羊肉吃了，立刻欢呼雀跃了起来。可是一听到“卖”字，大家又沉默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队长：“一只羊多少钱？”队长哈哈一笑，爽快地说：“八元，怎么样？”
“啊？一只羊才八元钱？”我们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那时的人民币价值很高，但是八元钱能买只羊，这在北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八个人一琢磨，一只羊八元钱，等于每人才拿出一元钱就能过年了，值了！我们没有犹豫，很快就凑齐了八元钱交给了队长。队长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不一会儿，一个后生将一只羊拉到窑洞前。我一看，这只羊属于绵羊种。两只长长的弯角盘踞在额头两侧，通身曲卷的羊绒毛大概有十厘米长，覆盖在身上显得威武雄壮。两只大眼睛瞪得老圆，屁股用力后坐，四只蹄子牢牢抵住地面，死活也不肯往前再走一步。羊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它看到这个阵势，可能感觉到生命已达终点，故嘴里不断发出“咩咩”的哀嚎声。
宰羊、剥皮的工作均由张队长一气呵成。不一会儿，队长手里提着那张血淋淋的羊皮进来，炫耀地对我们说：“这只羊皮美得很，还可以卖三元钱，做一个老羊皮坎肩没问题！”天啊！一只羊皮还可以卖三元钱，实际上等于五元钱就吃到了一只羊！为了感谢队长帮我们宰羊，我们把那条白花花的羊尾送给了他。
羊肉有了，可是如何烧制？这对于我们这些北京娃来说还真的是一个难题。看到我们的窘态。张队长自告奋勇地说：“我来给你们做羊肉汤！”只见队长麻利地用柴刀把整只羊一剖两半，将半扇子羊肉切成麻将牌大小的块，然后放到大柴锅里倒上冷水直接煮。灶洞里的火候也一直由队长亲自掌握。至于制作过程和用料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奶白色的羊肉汤上面漂浮着许多干辣椒和花椒叶子，盐巴是汤快熟了时放入的。
只一顿饭的工夫，羊肉汤就煮好了。只见张队长迫不及待地舀上半碗，先用嘴吹了吹滚烫的羊肉汤，然后慢慢地将羊肉汤呷进口中，闭上眼睛半晌没有说话。我们八个知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表情，期盼着答案。突然，他睁开双眼，得意地朝我们说了一声：“美得很！”大家这才如释重负。于是各自急忙舀上一碗，忙不迭地品尝起来。还别说，这羊肉汤还真的一点膻味也没有。向队长问起这羊肉不膻的原因，他告诉我们说，这都是因为每天把羊群赶到山坡放养的结果。因为山坡上什么植物都有，羊可选择的草料种类很多，其中许多含有芳香物质的草本植物就会被羊吃进肚子里，所以羊肉就不膻了。听罢此言，我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了圈养的羊肉膻味重的原因了，这也算是贫下中农给我们上的第一课吧！
一大锅羊肉汤太多了，八个人一两顿也喝不完。再者，这羊肉汤刚开始喝的时候，感觉味道还挺鲜美，但是喝多了就没啥感觉了。晚饭时，一位姓高的知青建议说：“咱们把剩下的半扇羊肉改吃北京涮羊肉吧！”大家一听，齐声附和叫好！试想，能在异乡佳节之际吃上一顿老北京涮羊肉，是既可解馋又可解思乡之愁的好事啊！真乃一举两得。可是转念一想，蘸料从哪里弄？这时有的知青说：“我有酱油膏！”有的说：“我有从家里带的腐乳！”但是关键佐料——芝麻酱和韭菜花却没有啊！因为那时的北京，每人一个月才可购买二两芝麻酱，哪有多余的给我们带到陕北呢？最后大家商量用油辣子替代芝麻酱。
姓高的知青刀工还真的不错，羊肉片切得虽然比不上东来顺的，但也算是薄厚一致。
大锅里的水烧开了，我抢先用筷子夹起一片羊肉，采用“七上八下”的老北京涮肉规矩，在翻滚的沸水中将羊肉片烫熟，然后捞出，蘸上蘸料，急不可待地放入口中。并且也学着队长的样子，闭上眼睛慢慢地品尝。随后蓦地睁开眼睛，用着刚刚学会的陕西话大叫一声：“嘹咋咧！”其他知青一看，立刻一哄而上，个个儿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这时，房东何有财的婆姨可能听到我们的窑洞里热闹非凡，于是也过来探个究竟。当她看到我们将一片片生肉仅仅在锅里涮一下就吃掉时，先是惊愕得瞪大了眼睛，随即返身跑出窑洞，在村里逢人就说：“快去看，北京学生在咥生肉呢！”村子不大，只有17户人家，这个“北京学生咥生肉”的消息，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传遍了村子。我们知青的窑洞门口聚集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老乡。张队长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于是他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问道：“咋了嘛，我做的羊汤不好喝吗？你们咋咥起生肉了？”我笑着对他说：“换换口味，不信你也尝尝？美得很！”张队长满腹狐疑地学着我们的样子试着吃了一片羊肉。我问道：“味道咋样？”只见他瞅了我一眼，顾不上回答，第二片涮肉已经进入他的嘴里了。看到此情，什么“七上八下”的涮肉陈规教条，早都抛到脑后了。我把剩余的羊肉片一股脑地倒进沸水中。只见羊肉片在锅中上下飞舞，一股祥和的气氛顿时弥漫了整个窑洞。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大锅吃涮肉要比北京的铜火锅强上百倍啊！
五十多年过去了，许多往事早已遗忘殆尽。但是自己在陕北农村过的第一个春节的一幕幕，却常常浮现在脑海中。陕北的山村，陕北的乡亲，还有我们那群老知青……每当想起他们，一股不可名状的思绪就会涌上心头，久久难以忘怀！
我到达生产队后，距离春节只剩一个星期了。老乡们都忙着蒸馍馍、做糜子糕、摊米黄。完成了生猪交购任务的人家可以杀只猪，条件差一些的人家只能宰只鸡了。有条件的人家给老人和孩子们都换上了新棉袄；生活差一些的人家，也都给老人孩子穿上了新浆洗过的棉袄。一派祥和的气氛充满了整个山村。
可是，我们知青点却是死气沉沉，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一来是因为我们刚刚来到陕北的新家，什么物质保证都没有，除了第一年国家配的粮食和老乡们赠送的黄米年糕及腌菜之外，我们一无所有；二来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细想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我们这些刚刚远离家乡不到一个月的十几岁的城市孩子呢？
除夕那天中午，知青点的八个青年个个儿沉默不语，大家都没心思做饭，窑洞里安静得可怕。正在这时，张队长推门而入，看到这种气氛，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七八分。于是他笑着说：“队里知道你们这些北京娃没有啥过年的东西，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卖给你们一只羊吃，咋样？”大家一听有羊肉吃了，立刻欢呼雀跃了起来。可是一听到“卖”字，大家又沉默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队长：“一只羊多少钱？”队长哈哈一笑，爽快地说：“八元，怎么样？”
“啊？一只羊才八元钱？”我们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那时的人民币价值很高，但是八元钱能买只羊，这在北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八个人一琢磨，一只羊八元钱，等于每人才拿出一元钱就能过年了，值了！我们没有犹豫，很快就凑齐了八元钱交给了队长。队长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不一会儿，一个后生将一只羊拉到窑洞前。我一看，这只羊属于绵羊种。两只长长的弯角盘踞在额头两侧，通身曲卷的羊绒毛大概有十厘米长，覆盖在身上显得威武雄壮。两只大眼睛瞪得老圆，屁股用力后坐，四只蹄子牢牢抵住地面，死活也不肯往前再走一步。羊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它看到这个阵势，可能感觉到生命已达终点，故嘴里不断发出“咩咩”的哀嚎声。
宰羊、剥皮的工作均由张队长一气呵成。不一会儿，队长手里提着那张血淋淋的羊皮进来，炫耀地对我们说：“这只羊皮美得很，还可以卖三元钱，做一个老羊皮坎肩没问题！”天啊！一只羊皮还可以卖三元钱，实际上等于五元钱就吃到了一只羊！为了感谢队长帮我们宰羊，我们把那条白花花的羊尾送给了他。
羊肉有了，可是如何烧制？这对于我们这些北京娃来说还真的是一个难题。看到我们的窘态。张队长自告奋勇地说：“我来给你们做羊肉汤！”只见队长麻利地用柴刀把整只羊一剖两半，将半扇子羊肉切成麻将牌大小的块，然后放到大柴锅里倒上冷水直接煮。灶洞里的火候也一直由队长亲自掌握。至于制作过程和用料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奶白色的羊肉汤上面漂浮着许多干辣椒和花椒叶子，盐巴是汤快熟了时放入的。
只一顿饭的工夫，羊肉汤就煮好了。只见张队长迫不及待地舀上半碗，先用嘴吹了吹滚烫的羊肉汤，然后慢慢地将羊肉汤呷进口中，闭上眼睛半晌没有说话。我们八个知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表情，期盼着答案。突然，他睁开双眼，得意地朝我们说了一声：“美得很！”大家这才如释重负。于是各自急忙舀上一碗，忙不迭地品尝起来。还别说，这羊肉汤还真的一点膻味也没有。向队长问起这羊肉不膻的原因，他告诉我们说，这都是因为每天把羊群赶到山坡放养的结果。因为山坡上什么植物都有，羊可选择的草料种类很多，其中许多含有芳香物质的草本植物就会被羊吃进肚子里，所以羊肉就不膻了。听罢此言，我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了圈养的羊肉膻味重的原因了，这也算是贫下中农给我们上的第一课吧！
一大锅羊肉汤太多了，八个人一两顿也喝不完。再者，这羊肉汤刚开始喝的时候，感觉味道还挺鲜美，但是喝多了就没啥感觉了。晚饭时，一位姓高的知青建议说：“咱们把剩下的半扇羊肉改吃北京涮羊肉吧！”大家一听，齐声附和叫好！试想，能在异乡佳节之际吃上一顿老北京涮羊肉，是既可解馋又可解思乡之愁的好事啊！真乃一举两得。可是转念一想，蘸料从哪里弄？这时有的知青说：“我有酱油膏！”有的说：“我有从家里带的腐乳！”但是关键佐料——芝麻酱和韭菜花却没有啊！因为那时的北京，每人一个月才可购买二两芝麻酱，哪有多余的给我们带到陕北呢？最后大家商量用油辣子替代芝麻酱。
姓高的知青刀工还真的不错，羊肉片切得虽然比不上东来顺的，但也算是薄厚一致。
大锅里的水烧开了，我抢先用筷子夹起一片羊肉，采用“七上八下”的老北京涮肉规矩，在翻滚的沸水中将羊肉片烫熟，然后捞出，蘸上蘸料，急不可待地放入口中。并且也学着队长的样子，闭上眼睛慢慢地品尝。随后蓦地睁开眼睛，用着刚刚学会的陕西话大叫一声：“嘹咋咧！”其他知青一看，立刻一哄而上，个个儿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这时，房东何有财的婆姨可能听到我们的窑洞里热闹非凡，于是也过来探个究竟。当她看到我们将一片片生肉仅仅在锅里涮一下就吃掉时，先是惊愕得瞪大了眼睛，随即返身跑出窑洞，在村里逢人就说：“快去看，北京学生在咥生肉呢！”村子不大，只有17户人家，这个“北京学生咥生肉”的消息，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传遍了村子。我们知青的窑洞门口聚集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老乡。张队长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于是他风风火火地跑过来问道：“咋了嘛，我做的羊汤不好喝吗？你们咋咥起生肉了？”我笑着对他说：“换换口味，不信你也尝尝？美得很！”张队长满腹狐疑地学着我们的样子试着吃了一片羊肉。我问道：“味道咋样？”只见他瞅了我一眼，顾不上回答，第二片涮肉已经进入他的嘴里了。看到此情，什么“七上八下”的涮肉陈规教条，早都抛到脑后了。我把剩余的羊肉片一股脑地倒进沸水中。只见羊肉片在锅中上下飞舞，一股祥和的气氛顿时弥漫了整个窑洞。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大锅吃涮肉要比北京的铜火锅强上百倍啊！
五十多年过去了，许多往事早已遗忘殆尽。但是自己在陕北农村过的第一个春节的一幕幕，却常常浮现在脑海中。陕北的山村，陕北的乡亲，还有我们那群老知青……每当想起他们，一股不可名状的思绪就会涌上心头，久久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