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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3月24日
炕上来了只大老鼠
杜昕
  南宋时期,有位杰出的爱国词人叫辛弃疾,他有一首《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前自语。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这首词,正是我一生的写照。
  我们的居住地——土窑洞,我暂不说那窗棂上千疮百孔破窗纸的自言自语,不说窑背上狂风大作吹来的黄沙,也不说倾盆大雨偷袭窗棂打湿的棉被,我只想说说我们窑里的绕炕饥鼠,说说它们的猖狂。
  人都说老鼠的偷,是靠黑夜时,靠无人时。我们窑里的老鼠明目张胆,大白天当着人的面,敢从这个粮囤跳到那个粮囤。新买的麻袋它们尝鲜,咬了好几个大窟窿。晚上,吱吱歪歪跳来窜去,更是闹腾。辛弃疾笔下的老鼠是绕床的。我们没有床,睡的是大土炕,所以我们的老鼠是绕大土炕的。
  一天晚上,我好不容易睡着了。可是没睡多久,突然感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脸上一擦而过。我一激灵,醒了。
  紧接着,只听到“咣当”一声!
  沉睡的伙伴们都被惊醒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家纷纷爬起来,乱摸一气。好不容易摸着了火柴,却找不到灯。
  “灯呢?灯呢?”
  “谁最后睡的?”
  “睡前谁吹的灯?”
  “我吹的,灯明明就在这台上,怎么摸不着啊!”
  五个人黑灯瞎火乱作一团。记不得是谁终于摸到了手电筒。打开灯光一搜寻,锅盖翻了,煤油灯滚到锅里了。我们的炕和灶是连体的,炕灶分界线上垒着一溜砖台,灯就放在砖台上。原来是老鼠打翻了油灯,油灯掉到锅沿上又砸翻了锅盖。锅盖是秫秸做的,身薄体轻,它的边缘经不起飞来重物的砸碰。油灯一砸,它就翻了个个儿。在手电筒那束细长的灯光下,我们看到煤油溅得到处都是,煤油味儿弥漫了整个窑洞。
  “睡吧,睡吧,天亮了再说。”
  “困死人了,这可恶的老鼠。”
  “真该收拾它们了。”
  大家打着哈欠,钻进被窝接着睡觉。此时,我的思绪早已穿越悠悠历史的隧道,与辛弃疾相遇。
  “辛老祖,您那翻灯跳舞的蝙蝠是否曾将油灯打翻?”
  “辛老祖,您那灯油,是否也流到饭锅里了?”
  “辛老祖,您那……”
  那一夜,我感慨颇多,颇多……
  鼠辈大乱,必得大治。我等天地,岂能由它主宰沉浮?
  第二天,好朋友孙九星帮助我们排兵布阵,在窑里又下药,又埋老鼠夹子。中午,我们收工回来,一进窑门,就听见老鼠在吱吱吱惨叫。果然,老鼠夹子夹住了老鼠。可是,谁也不敢去清理“战俘”。正好,田发子路过窑前,他非常愿意帮忙。随后,见他手握铁锨,铲出几条毙命的老鼠来。
  我们看到之后,都拍手称快道:“这下可好了,它们可完蛋了!”
  田发子说:“别急,别急,还有活着的!”
  只见他嘻嘻哈哈又返了回去。不一会儿,就提着一只足有一尺长的活老鼠跑了出来。我走到窑洞最里头,想去看看是否还有漏网的“战俘”。没看见,就转身向外走。这时候,突然听到非常细微的吱吱声。窑壁拐角处有一堆我们平时不穿的鞋,好像那里有响动。我弯腰提起一双棉鞋,可不得了了!只见一窝粉嘟嘟、肉乎乎的东西在蠕动。
  “嗨,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我一下闭上了眼睛,怯生生地喊他们。
  听到我的喊声,大家都围了过来。
  田发子说:“哎哟!一窝老鼠儿子。”
  我们个个摇头,连连咋舌。
  “田发子,你快把它们弄走。”
  我又从院里拿来铁锨递给田发子,他一锨就把那些小老鼠铲走了。我们想,连老鼠儿子都处理了,可该过消停日子了。
  那天,林夕一大早被派往南海峁塬犁地去了。早饭时,我们给她送去一大条黄窝窝和一小钵钵酸菜。她吃剩的一小块窝窝,就顺手装在裤子口袋里,准备下顿饭再吃。
  那年月,我们舍不得浪费一粒粮食。我们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地劳作着。这绝对跟在课堂上朗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滋味不一样。只有努力干活挣工分,才能有粮果腹活命,当然知道粮食的金贵了。那时候,每当回忆起曾经在学校宿舍里剩的那些不屑一顾的馒头残块,都那么香喷喷,那么有滋有味。
  林夕干活儿时,口袋里剩下的那块窝窝被蹭来蹭去,脱落了一些窝窝渣。中午回到窑洞,她往外掏窝窝也没刻意清理残渣。晚上睡觉时,她把裤子顺便搭在炕沿上。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穿裤子,觉得不对劲。一看,怎么有两个大窟窿啊!看看那如中国地图般曲里拐弯的边缘,就知道又是老鼠作的案,炕沿下还有零零星星的窝窝渣遗漏在地。
  “老鼠怎么又来了!”林夕气急败坏地说。
  她直心疼那条裤子。那是一条新裤子,上次回家探亲,她妈妈新给她缝制的。
  我们都和她开起了玩笑:“你妈知道心疼孩子,那老鼠妈就不知道心疼孩子吗?偷了你的窝窝渣喂儿子去了。”
  林夕干瞪眼,没办法。
  我们没少和老鼠斗智斗勇,但它们还是继续为所欲为。可恨的还有老鼠身上带来的跳蚤,一蹦一蹦逮不着。
  见跳蚤把我和林夕折磨得苦不堪言,老乡为我指点迷津:“跳蚤咬你,你别乱拨弄,看准了,手沾唾沫按住它来回搓几下,再用指甲掐死它。”
  那天傍晚,我静静地坐在门口,按老乡的指点,杀死一百多只跳蚤。
  如今,每当有朋友问我:“你们是怎样度过插队岁月的?”
  我总会摇摇头,向朋友们道声: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