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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4月28日
初到陕北
许复强
  陕北这片苍茫的大地,山连着山,沟连着沟。初春黄风阵阵黄尘浩荡,夏季骄阳似火干旱少雨,秋天云雾阴沉细雨绵绵,冬日天寒地冻大雪封山。
  繁衍在这里的人们,淳朴善良,性格豪放;吃的是五谷杂粮,穿的是粗布衣裳;住的是土窑洞,点的是煤油灯;出门不是上山,就是进沟。他们种的庄稼,多以耐旱的谷类为主。田地都在山上的缓坡处,有的地块在村落附近,有的地块远离村落三四里或七八里。从春种、夏锄,一直到秋收、冬打,整个过程没有机械帮助,全仗着人们的肩背手提和牛驴驮运。
  他们的庄稼地缺肥少雨。春天撒下的种子,不知秋后会是啥收成。为了生存,他们开荒造田广种薄收,一年四季背着农具赶着牛驴,从村里走到田地里,又从田地里回到村里。不仅磨破了衣服穿烂了鞋,还累得身子变了形。赶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打下的粮食仅够温饱;平常的年份里,就用粮食掺着谷糠、洋芋、野菜来充饥;遇到大旱年,播下的种子颗粒无收,日子过得很艰苦。
  他们虽然生活艰苦,可对这片厚重的黄土地却是不离不弃。他们好客,遇到陌生人路过家门要水喝,他们会热情地将其请到窑里,让客人喝个够;如有叫花子进窑讨口粥喝,他们会把粥弄热了给人家喝。他们认为,谁都有走窄路的时候,善待别人就是善待自己。
  杨家沟生产大队,就是山梁沟壑中的一个小村落,住着这样热情好客的二十几户人家。这个一直以来沉闷的小村落,1969年初春突然活泛起来了,原来是有北京知青来这里插队。老乡们满脸堆着笑,看到男女知青浑身上下穿戴一新,感到既新鲜又好奇。
  队长和老乡们知道这些北京娃娃是在福中长大的,没有过过他们这样的苦光景。所以就在生活上格外关照他们。知青初来的时候,队里特意派了一个干净利索的婆姨来教他们如何用柴生火做饭。不仅如此,村里有哪个老乡家里做了一顿好饭,就用瓦盆或小铁锅端给知青们,并对他们说:“恓惶的娃娃们,趁热吃,吃饱了就不想家。”
  村里的知青们看到陕北老乡这样善待他们,心里暖暖的,没多久就跟他们打成一片。女知青们喜欢串门,就到老乡窑里跟婆姨们聊家常,活蹦乱跳的男知青就在窑前的院子里跟后生们嬉笑打闹。在干农活方面,知青们像当年的八路军一样,甩着胳膊,带着一股改变农村落后面貌的力量,跟乡亲们同心干。
  这一天,晨星还没消逝,生产队长就走出窑门,站在硷畔大喊:“受苦了,受苦了!”这近乎悲壮的呐喊声,传遍了全村。不一会儿,男社员和男知青打着哈欠,迈着困倦的步子,陆陆续续来到队长身边。队长是个典型的头绑毛巾的陕北大汉,黑红的方块脸,说话声音洪亮。他将大伙分为修梯田、铡草、送粪几个小组,各组长带着几个人去干各自的活儿。
  知青孙华戴着眼镜,虽说个子不高,却有把子力气。他跟队长一队,赶着毛驴往远山的田地里送粪。这粪是从牛羊圈里用铁锨铲起出来的,再一锨锨地铲进桩里扎紧口,双手抱起桩来放到驴背上。一桩粪百十余斤,“桩”没有麻袋粗,要比麻袋长一些,驴驮着走在起伏的山道上不易掉下来。
  弯曲的山道上,一边是陡坡,一边是深沟,两个人不敢并肩走。送粪的老乡和孙华赶着毛驴,一个跟在一个后面。队长在前面甩着小鞭子,赶着一条脖子上挂着铃铛的毛驴。如果站在村里远远地望着山上的他们,老人们会觉得这长长的村级送粪队,也算是浩浩荡荡的。
  紧跟在队长后面的孙华,一路小心翼翼地赶着驴,看到四处都是光秃秃的山峁子,心中不免感到一丝空旷和苍凉。他问队长:“你们为什么管‘劳动’叫‘受苦’呢?”队长笑道:“我们说的受苦,就是你们说的劳动嘛。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叫着顺口,也就不想改了。”孙华听了说:“噢,原来是这样。”
  知青们插队的第一年,生产队没给知青分口粮,因为他们没挣下工分,吃的粮食是国家供给的。每人每月44斤粮食,其中有3斤白面、3斤小米、3斤黄米、20斤玉米粒,剩下的就是零碎的一点黄豆、豌豆、绿豆、红小豆等。由于知青做饭没经验,也不会调剂搭配着吃,几天下来就把白面、小米和黄米这些细粮吃光了,然后推起磨把玉米粒磨成玉米面,蒸窝头或做饼子吃,再往后就吃各种豆了。
  有一天,做晚饭的时候,胡晓梅学着老乡的样子,要给大伙做顿洋芋擦擦吃。她拿起水瓢从缸里舀水,倒在一个大盆里,把刮去皮的洋芋放在盆里,挽高袖子,伸着白皙的手臂把洋芋一个个地洗净并擦成丝,然后撒上几把玉米面,双手上下翻滚着搅匀后,放到大锅里蒸。
  蒸的过程中,她还从院里抱了几次柴,往灶眼里塞,把火烧得旺旺的。这时,洋芋擦擦蒸熟了,她却想起自己忘记做调拌洋芋擦擦的佐料。眼看着受苦的知青就要回来吃饭了,急得她在窑洞里转圈圈。这时候,她忽然想起自己箱子里还有一大瓶从北京带来的臭豆腐。于是,她取出那瓶臭豆腐,打开,将其连汤带水倒在一个小盆里,用筷子搅拌成烂泥状放在炕桌上。
  这时候,知青们收工了。一进窑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臭豆腐味儿。知道是胡晓梅把那瓶臭豆腐拿出来了。大家从灶台上拿起饭盒或饭盆,盛满洋芋擦擦,就着臭豆腐泥,蹲在地上或靠着灶台,边吃边说着有趣的事情。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说笑的过程中,只听“吱”的一声,有人推开了窑门。原来是住在隔壁的大娘笑眯眯地进来了。胡晓梅边吃边跟大娘打招呼:“大娘,快吃我们的饭。”这时候,大娘抽动着鼻子,闻到了那股浓浓的臭味,一脸疑惑。知青们看到大娘发愣的样子,心里都在暗暗发笑。
  这时候,大娘收敛了笑容向炕前走去,借着油灯的光亮,见炕桌上有一盆黏糊糊的东西,心里起了疑:“这是啥?”大娘捂着鼻子问胡晓梅,语气中充满了惊讶。
  胡晓梅“噗嗤”一笑,往后甩了甩辫子,刚要回答是陕北没有的北京臭豆腐,却见坐在炕桌对面、戴着眼镜的张华冲她使了下眼色,就没说出口。张华从大娘吃惊的表情和话语中知道,她认为知青们吃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想说,我们吃的是臭脚丫泥拌豆腐,可他又没这么说,竟然笑着看了大娘一眼。
  大娘见张华瞧她,她也瞧着张华。只见张华从小盆里夹起一坨黏糊糊的东西,正要往饭盒里放,筷子一歪,黏糊糊的东西掉在炕桌上。又见张华低下头,伸出舌头,像狗一样左舔右舔地把它舔进嘴里,还说着:“别看这东西闻着臭,吃起来可香了。”张华这一系列滑稽的动作,引得知青们哈哈大笑。大娘瞪着眼,看着张华吃下这黏糊糊的东西,还美滋滋地说着吃起来可香了。她不由向后仰着身咂起嘴:“哎呀,哎呀!”坐在张华旁边的王福,从张华故意在大娘面前把臭豆腐掉在炕桌上的举动,似乎受到启发。他斜着身子,用小勺从小盆里也挖起一勺臭豆腐放进饭盒里,跟洋芋擦擦搅拌了几下。瞧着大娘发呆的眼神,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说:“哼,好吃,真好吃。人要是饿急了,吃什么都是香的。”王福这句话,把其他几个同学逗得笑出了声,却把小脚大娘吓坏了。她两眼瞪得直直的,看着吃饭发出响声的男女知青,嘴里不住地说:“你们,这都,哎呀,哎呀呀……”晃动起照在窑墙上的身影,拐着小脚往门口走去。
  胡晓梅和别的女知青从大娘的面部表情中可以看出,她认为小盆里的东西准是狗才会吃的。大娘迈动着小脚到了门口,听到女知青们的笑声,她吓得身子都颤抖了,心里一定在想:“坏了,这些娃娃脑子都有病了。”接着赶紧出门离开了。
  第二天,知青们正吃早饭,突然窑门被人用力推开。是队长提着一筐胡萝卜大步进来了。他站在门口,用洪亮的声音朝着大伙嚷起来:“我知道你们受苦了,再没吃的,也不能啥都吃嘛!”吃着饭的知青们一听,稍愣,紧接着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