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插队的第二年,我们已经熟悉了当地的农村生活。我们队共有四个男生,一同在居住的土窑前开了几垄地,种上了茄子、西红柿、韭菜、大葱、豆角等,还养了七只鸡,一天可捡五六个鸡蛋。
5月的一天,吃完晚饭,大家坐着闲聊。这时候,邓敏求提议说:我们长期在农村生活,是否能养两头猪,增加点收入。大家听后,一致同意。
没过几天,老邓和王火决定到白水大集买猪娃,据说那里的猪娃便宜。
去白水,要从我们下桃翻过潘城。我们尧生公社的地界分布在南、北两条梁上,潘城是南梁的尽头。据说那里在宋朝时驻过潘仁美的军队。从潘城下到洛河滩,沿河岸走几里路,有一独木桥。过河之后再上一个大坡,到塬上再走十来里就可到白水。
他俩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围在煤油灯下,看着两只小猪娃吱吱乱叫,小尾巴还一甩一甩的,甚是可爱。再一看他俩,脸上、胳膊上、腿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的地方还在流血,可谓伤痕累累。何致如此?吃饭的时候,他俩讲了一天的经历。
买猪回来的路上,他俩遇到了麻烦。他们原本将两只小猪娃用绳拴了,一人牵一只。可洛河水涨了,独木桥已被水淹没。洛河平时流量不大,可上游一下雨,河水立马上涨。为了不弄湿衣服,能把小猪顺利带回家,两人将衣服脱掉顶在头顶,然后分别将一只小猪抱在怀里,慢慢蹚水过河。可刚刚过了河,把小猪放到地上,一不留神,有一只小猪娃突然跑了!没到家就让猪娃跑了,如何见江东父老?他俩光着身子一通猛追。可小猪娃动作敏捷,在荆梢和酸枣树丛中窜来窜去。他俩对小猪围追堵截。酸枣刺扎得他俩的胳膊、腿多处流血,时不时还有石头磕绊。不一会儿,他俩就遍体鳞伤。
可即便如此,他俩还是奋不顾身,像守门员扑足球一样扑了几次,也没扑到猪娃。幸好有拴猪的绳子帮忙,绳子缠在了酸枣树上,猪娃再也跑不了了,只是一个劲地乱叫。他俩气急败坏,真想把小猪娃打一顿!可想起老乡说过:“猪不能打,一打就生气,生气就不长肉。”看着吱吱乱叫的小猪娃,他俩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最后还是将它们连牵带赶地弄回家。老邓说:“这哪是猪娃,这是祖宗!”
回到村里,我们在窑前的一个小角落垒起一堵土墙,给猪娃安了家。养猪,老邓是主力。他把磨麦剩下的麸皮加水发酵,做成猪饲料;我们的刷锅水、洗菜水也有了去处,还时不时给其中加些玉米面来喂猪。我们种菜、养鸡,这次又养猪,完全过起了农民生活。
由于我们的精心喂养,猪娃也长得快,一天一个样。我们几次借队里的秤给猪娃称重,一天长好几两 。一个月后,我们到五里镇赶集,把猪卖了。那天天刚亮,老邓、王火、韩效敏三人赶着猪娃走了,我看家做饭。晚上天刚黑,他们三人兴冲冲地回来,让我猜卖了多少钱?没等我回答,老邓说:“41元!”乖乖,一个月挣22元,太棒了!老邓接着掏出一台收音机,他说:“17元,咱们用自己挣的钱买的,别的队谁能比?”
“学生把钱挣了!”第二天队里就传开了。
老乡对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也很兴奋。
有一就有二。没过几天,我们又买了三只半大猪娃。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们想通过精心喂养,几个月后再赚一笔。这期间,县里招工,王火去了南塔煤矿工作,队里就剩下我们三个知青。
这次买猪,我犯了一个错误。半大猪娃,没到两个月,就快长成壳郎猪了。吃的东西比小猪娃多很多,我们已经没有东西可喂了,总不能用口粮喂猪吧?这时我们才明白老乡为什么不多养猪。没办法,只好尽快出手。
那天,我们向队里借了辆架子车,把猪捆好装车,天没亮就出发了。拉着架子车,先走了5里上坡路,到了上桃村。再走30里小上坡到西舍村,之后下坡7里,就到了五里镇。到了五里镇已将近11点。那时虽然年轻,可人力拉着好几百斤的车,上上下下也累得够呛。身上的两个干馍在路上早已吃完,肚子开始咕噜乱叫。可此时正是集市的高潮,肚子再饿也不能耽误买卖。我们直接把车拉到牲畜市场,希望尽快出手。
平时不出门的老乡,逢十的大集就是节日。大姑娘小媳妇、小伙儿老汉,或采购或闲逛。有不少妇女和孩子摆摊售卖自家种的各种蔬菜、鸡蛋,还有老母鸡,准备卖个块儿八毛的,再买些煤油或盐回去,有些小孩子可能指着这几个钱买学习用的纸和笔。人群熙熙攘攘,热闹的集市给平静的农村生活带来了不少活力。我们三个知青在集市上非常显眼。因为北京知青卖猪,毕竟少见。
可能图新鲜,不时有老乡过来询价。有了上次的经验,老邓已成行家里手,和老乡熟练地掐手,嘴里不停地说:“这个整,这个零。”老乡还价,几个回合下来,老乡摇头走了。几拨询价的,都没成功。
日头当空,没遮没挡,我们身上的衫子已经被汗水浸透,肚子还一个劲儿地叫唤。集市上的人渐渐稀少,我们仨心中不免着急。虽不指望这次能像第一次赚那么多,可这次三只猪养了两个月,怎么着也不能比上次养一个月的两只猪娃赚得少吧!
于是,我们忍饥挨饿,想再等一等。
又等了两个小时,仍然无人问津。看着太阳已偏西,街上的人也渐渐稀少,只好作罢,把猪拉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了来时的兴奋,更没有上次卖完猪的喜悦,一丝失落笼罩在我们心头。这时的架子车拉起来格外沉重。我们一人拉,两人推,谁也不说话。看着车上的三只猪,三个人心里都憋着气:“我们把你拉来,还得拉回去,你大爷的!”我们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走一阵歇一下,走一阵歇一下,简直恨不得拿刀子把猪捅了!七里的大上坡,平时不到一小时就可以走完,可那天我们用了三个多小时,才好不容易来到塬上的西舍。
来到塬上,天近黄昏。太阳的余晖在西边画出几道金色的霞光,秋风轻拂,闷热解除。路边的西舍村升起几缕青烟,那是赶集办完事早早回家的老乡开始做晚饭了。此时的高原静极了,我们的心好像一下子也静了下来。远处,高原起起伏伏,无限延伸;近处,黄土路上空无他人。苍穹之下,我们仿佛可上天可入地,可以骂可以喊,可以……失败的情绪一扫而光。
西舍到上桃是一路慢下坡,不用再费更大的力气,可以一人拉车,两人坐车。我们情绪好转,脚步轻快,话也多了起来。这次失败,根本原因在于我们没有摸清当地的风土人情,更没有摸清当地养猪的规律。
太阳下山,月亮升起,银光洒在高原上,如同白昼。我们三人轮换拉车,架子车这时显得格外轻快,有时借小下坡还一溜小跑。忽然老邓说:“咱们这是干吗呢?还高兴地跑呢!”“哈哈哈!”我们三人一起仰天大笑,阿Q精神让我们彻底释怀,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