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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6月23日
不趋时 远功利
——读孙犁作品有感
  史小溪
  托女儿购买到《孙犁精选集》。选了他的名作短篇小说《荷花淀》,中篇小说《铁木前传》,代表作长篇小说《风云初记》。
  孙犁的创作有显著的两个阶段:20世纪40年代中期至50年代初中期,代表作品是《白洋淀》等一组《白洋淀纪事》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风云初记》。20世纪79年代末至90年代中期,主要作品是散文、杂文、书评、文论。
  孙犁是新中国成立前后非常有独立个性和特点的小说、散文家,对现代和当代中国文学有着多方面的贡献,对20世纪40年代中期以来至新时期90年代的中国文学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孙犁认为:作家的情操道德高下,决定作品的高下。孙犁倡导的现实主义创作,更是现实主义精神的创作。
  孙犁,1913年出生,原名孙树勋,河北中部安平县人。上世纪30年代下半期走上文坛。高中毕业后,曾在冀中一带教小学,华北大任教,辗转《晋察冀日报》担任编辑。后曾奔赴延安鲁艺执教宣传抗日,绝对的老资历老资格。
  孙犁年轻时东西南北奔波,抗日八年,回到家,他的家庭却被划入反动阶级。在那个阶级观为钢、意识形态极其强烈的年代,肯定也就决定了他谨慎小心,低调,毕恭毕敬。他不是官,也没有官架子。
  由于文艺界帮派势力左的倾向,他又不擅长社会活动,远离于官场、名利场之外,鄙夷阿谀奉承,内心有诸多辛酸和无奈。1946年他因小说创作受到批评,长达数十年一直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官职只是《天津日报》社一个编委、“文艺周刊”副刊部主任(是那一代“老延安”作家中官位最低的一个)。他看透了那些内斗的残酷,罪恶的阴谋,不趋俗,远离功利。他极反感虚伪,那时,阶级斗争愈演愈烈,人性成了千夫所指。就是一点自我抒情,也都被扣上“小资产阶级不健康情调”的帽子。孙犁很看重性灵,他说:“文章是寂寞之道!”他几十年甘于寂寞,遵循自己的艺术良知,我行我素,“顽固”得很,对污浊退避三舍。在《铁木前传》的通信中他揭露那类作品,“常常以哗众取宠之卑态轰动一时”“将来必然昙花一现”。
  他有一篇回忆文章,写一个南方人,中学时就参加抗日活动,高中毕业后先后在北大旁听,在冀小学、华北大任教,担任《晋察冀日报》编辑,延安鲁艺任教,东奔西走,最后落脚白洋淀,土改、四清、“文革”,一浪一浪的运动,他先是写诗,后来到一个偏远地区教小学生识字,连个女人也没有。农民都把他看成本乡本土的人。跟他一块的人都上去了,有的飞黄腾达,他还在穷乡僻壤……读后叫人感慨良多!
  但他却受到文学界广泛的敬重,是文学大师式的人物。
  孙犁的主要作品过去都读过,《荷花淀》一篇在初中二年级语文课上就有,给我们这代中学生读者留下深刻记忆。《荷花淀》《白洋淀》,都是白洋淀抗战中的故事,我很钦佩这类作家,通过自己的文学作品,能让一个地方天下知晓,留在读者心内,孙犁就是,包括他笔下白洋淀的阔水淼淼,芦花茫茫,鱼虾菱藕,撑船打鱼,收割芦苇,编芦席……孙犁无疑是白洋淀芦苇荡里走出来的一个作家,白洋淀写满孙犁的人生和艺术。
  他唯一的一部长篇《风云初记》初版1951年,1970年我还年轻,读过。这是孙犁跨度十多年完成的一部长篇小说,当时他的创作倾向已被批评为“小资情调”,悖逆于时代,家中在土改中划为地主成分,时代的创作环境日益严峻,造成创作心理压力过重。但他还是突破当时的主流话语,写出这部带有浓郁抒情味,描写滹沱河两岸冀中平原人民的抗日斗争,(记得主角有一个男的,在残酷的战斗牺牲年月,偷偷逃离部队,作了逃兵,潜伏回村庄的草垛子,黑夜才敢回家,他有羞耻心,自己都觉得很丢人,好像在妻子的斥责下,终又返回部队去了。)也有批评者说他的这部小说缺陷是多方面的,人物形象塑造不充分,结构松散。批评他把残酷的战争浪漫化,将平淡的人生诗意化,将乡土景色唯美化,人情、人性、理想化……
  孙犁是一个偏向心灵化的、个性气质的作家。他新时期的散文、随笔、杂论,书写随意,自然流畅,个性化还算鲜明,时有亮点火花一样迸发闪烁,但总是感到整体题材细小,内容驳杂。他的散文大多都很短小,他说散文短小,不用过多的构思设想,布局谋篇。我有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的《孙犁散文》,翻阅过,并不想一味苟同他的这些观念,感到他后期的散文精炼深刻达到纯美极致的很多。
  其实关于文学艺术,伟大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就说过:除过作品首要的品位内容特性外,他格外强调通过艺术的技巧而获得的“外在之美”。外在的结构之美,它保障你所言说的内容能够更为完美有效,更有直击人心的力量;它保障你的言说在阅读者那里获得共鸣,感受到你的内在真诚,同时让他有一种“身临其境”和“感同身受”。可见,技巧是基础,没有技巧就没有文学。
  在众多的作家中,孙犁的晚年是他创作的一个高峰。相比他同时代的作家,原本就是高中毕业的孙犁更体现出他的“疾风见劲草”“路遥知马力”。那时,“四人帮”刚粉碎,被长期禁锢的文艺界噤若寒蝉,大家都还有些口吃,很多作家因为害怕有所顾虑不敢讲真话!孙犁则说出“写东西离‘政治’要远点”,这在当时有点惊人,乃至引起争鸣。其实孙犁说的这个“政治”,狭隘地讲,就是那些年翻烧饼一样不断翻来翻去、反复多变一个接一个的运动,那些很具体的方针、政策,作家亦步亦趋追风,那样僵化的图解政策,公式化,概念化,太直、太露、太硬的表现,能写出什么好作品呢!他并非说作家生活的现实社会,广阔的社会生活内容。
  孙犁的晚年,大道低回,创作活跃。他像一棵饱经沧桑的铁树,思想饱满深沉达观,他的散文、杂文、文学理论、评论,运笔老练,炉火纯青。有人把南方的巴金和北方的孙犁,说成是新时期初期“一南一北”开启“真话文学”的人,以至孙犁退休多年后,仍被聘为中国作协名誉副主席,这是很多作家都难以受到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