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90年夏季调入西安一家行业工程公司的。由于公司新成立,员工大多是些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且多半是学理工科的大学生,男女都有。
令我吃惊的是,这些学理工的年轻人似乎都特别喜欢看小说,经常私底下传阅一些当时流行的畅销作品,国内国外的都有。我至今还记得名字的就有《平凡的世界》《丰乳肥臀》《棋王》《黑骏马》《尘埃落定》《沉重的翅膀》《长恨歌》等。还有一些翻译的小说,比如《百年孤独》《达芬奇密码》《杀死一只知更鸟》,等等。不过,令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1993年秋末,长时间大范围在公司流传的“陕军东征”五部作品。
当时我去榆林出差,回到西安后发现公司里的年轻同事正忙着传阅《白鹿原》和《废都》,还有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匈奴》,京夫的《八里情仇》,程海的《热爱命运》,也就是报纸上说的“东征五虎将”的五部长篇小说。于是我也加入了其中。
我最早拿到的书是《最后一个匈奴》,很认真地看了一个星期才看完,感觉写得确实很彪悍、很震撼、很有史诗韵味。由于在此之前,我们正沉迷于王朔的“痞子文学”作品,大家都觉着他才思敏捷,写得风趣幽默,读起来既轻松自然又忒“酷”。正如有评论家说的那样,他采用了“反智”的写作策略,描述的都是些城市无业青年(“痞子”)的生存状态。因此,当读到高建群先生所写的以匈奴这样一个崇拜狼性文化、骁勇强悍的草原游牧民族为主题的小说时,震撼自然是不言而喻。毫不夸张地说,我至今都能感受到我阅读时的兴奋和感动。
我拿到的第二本书是《废都》。因为这本书当时在社会上议论最多,同事们自然也不例外。在办公室、在食堂,男同胞们都会不分场合地嘻嘻哈哈,说长论短,撩拨得我火急火燎的。于是我便苦求一位好说话的女同事,让她和我换了排队的位置,从而先睹为快。
在此之前,我虽然知道贾平凹这个名字,但读他的作品确实并不很多。第一篇是发表在《长安》杂志上的一篇短篇小说,名字叫《哭坟》。写一位少妇扫墓时,在坟前哭她“文革”时冤死的丈夫的情景。那时我正在西安读中专。一天,我上完晚自习回到宿舍,我的一位安康舍友正盘腿坐在床上,用带点陕南口音的普通话给其他舍友读这篇小说。他一边绘声绘色地朗诵,一边还添盐加醋地解释,嘻嘻哈哈地说写得如何如何的好。我听后也觉着挺有趣的,便借来他的杂志又仔细看了一遍。时隔十多年后,我在木南先生的引荐下,坐在了贾先生的客厅里,帮朋友买贾先生的书法。喝茶时我还提到了这篇作品,说自己早就是贾先生的粉丝了,但后来我却在他的文集里怎么也没找到这篇小说。贾先生也只是静静地听了我的叙述,并没有回复我的疑问。在此之后,我还读过贾先生的一本散文集,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篇叫《闲人》的文章,还有就是中学课本里的《丑石》和《一棵小桃树》,还读过一个中篇叫《浮躁》。
我拿到《废都》后,当天一下班就很认真地读了起来。我深被贾先生质朴而不做作的文笔所折服。小说的语言风格明显有明清白话小说的语言特点和方言写作的特征,文字虽不华丽,却也朴素大方又精确有力。书中有个疯疯癫癫、囚首垢面的老头儿,口里一直念叨的“十类人”的口诀,还有一副对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等,我都曾在一本杂志里看到过。当时就特别佩服贾先生讲故事的能力,经他叙述剪裁,把什么都能串掇得那么恰到好处。
匆匆读过后,总体的感觉是,《废都》在广阔的时代背景下,真切地描绘了一幅九十年代的“废都”城市生活画图,它的现实性和批判性不消说。
我接下来读到的是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这是我此次阅读活动中最舒服的一段阅读体验。
在此之前,因为我读过王蒙的《春之声》《夜的眼》《风筝飘带》等,因此比较着迷意识流写法的小说。后来读了《百年孤独》,也特别喜欢。等读到《白鹿原》时,窃以为是一本有中国特色的《百年孤独》,无论用什么语言来夸赞它,都是配得起的!因此,我没等看完,便赶忙跑去小寨书店买了一本,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
大约是2000年的春天,我在延炼做监理,看到北京设计院的一位湖南籍女高工随身的纯棉环保袋里装着一本《白鹿原》,便和女高工聊起。女高工说,这是她读过的除了《红楼梦》以外,最好看的中国小说。这之后的十多年后,我认识了一位新加坡籍的女教授,教比较文学的,她也说《白鹿原》是她最喜欢的一本当代中国小说。我也曾问她对《废都》的看法,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贾先生的作品,她比较喜欢《我是农民》。
《白鹿原》获得茅盾文学奖后,陈忠实先生在钟楼书店签名售书,我又去排队,买了一本删减版的,同样也看了好几遍。
在此之后,因为太忙,我只是草草地翻阅了《八里情仇》和《热爱命运》,觉着写得都挺好,各有各的令人感动之处。不过,非要我选择的话,毫无疑问,《白鹿原》是我的最爱,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