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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4年07月28日
父亲之烟,苦如深犁暖若篝火
倪小红
  父亲经历了许多坎坷,过了许多苦日子,可这些都不曾把他压垮,他就像烟杆上的结疤,经得起风雨沧桑和岁月的锻造,让我珍视敬仰,终生难忘。
  

——题记

  我不喜欢抽烟的男人,但有一个男人必须除外,那就是我的父亲。
  从我记事起,就常常看见父亲抽旱烟,抽烟用的烟杆,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宝贝”。
  父亲的旱烟杆两尺多长,杆身取自家乡大山里生长的荆棘树,木质十分坚硬,杆身有十多个结疤,从烟嘴到烟枪头均匀分布,错落有致,结疤黑里透红,与上细下粗橘红色的杆身很配套,烟嘴和烟枪是用熟铜量身定制的,精巧别致。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姊妹又多,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继给了一辈子没有结婚的三爷爷。爷爷喜爱抽烟,父亲时不时偷偷抽上几口,被爷爷发现后还狠揍了他一顿。由于父亲从小瘦弱,干不了体力活,于是经常安排给生产队看驴拉磨,夜里偶尔抽烟提神。后来在生产队里值夜班看水泵,更是离不开烟。所以,父亲早早就学会了抽旱烟袋,不到16岁就养成了抽烟的嗜好。
  父亲的旱烟杆是他在山上放牛时,将荆棘树干细心加工打磨精制而成的。穿烟道是一个细致且较难完成的活计,对聪颖的父亲来讲,当然不在话下。只见父亲用一根很细的钢丝,在火里烧红,慢慢地在烟袋杆的中部,一点一点地往里转动,钢丝不红了,再放在火里烧,反复多次,才把烟道打通。
  在我记忆中,父亲下地时习惯把一支长长的旱烟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干累了趁着休息的间隙,他习惯性把锄头、镢头、犁耙等农具放倒,坐在光亮的木柄上,顺手从脖子上取下烟袋,先将烟锅头在鞋底板上砰砰一弹,然后嘴搭在烟袋嘴上一吹,再将烟锅头插进装烟丝的皮革包里,手握着烟包晃动两下,再用大拇指研压一下,小心地取出烟锅头,只听“咔嚓”两声火镰响,父亲迅速将燃火棉移到旱烟上,就吧嗒吧嗒吸起来。
  那个年代,和父亲一样抽旱烟的父辈们,都过着半饥不饱的苦日子,长年累月为生计操劳、为儿女们操心。无论遇到多大困难,抽一锅旱烟总能让他们渡过难关。手中的烟,仿佛是他们与世界对话的方式,每一口烟雾都承载着他对未来的希望和对家人的关怀。他们从不舍得乱花钱,即使喜欢抽旱烟,买上半斤八两土烟叶,也是挑价格最便宜的。他们嘴里含着烟袋,却微笑着送你上学读书,常常教导你过日子不能浪费,要勤俭节约。
  父亲不善表达,每当家里遇到不顺心的事,父亲就会一个人坐在炕沿上,低头猛吸旱烟,父亲把烟雾狠狠地吸进嘴里,又从鼻腔吐出来,透过飘浮的烟雾,我仿佛听见他与命运对话的声音,那袅袅升起的烟雾,承载了他对生活的无奈和沉思。
  但父亲的烟,同样是暖心的。每当夜幕降临,父亲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到家中。他坐在门槛上,点燃一锅烟,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仿佛能驱散一天的疲惫与忧愁。此时,父亲会和我们分享他在田间的趣事,或是讲述那些关于土地与收获的故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与满足,那份温暖与幸福,也悄然传递给了我们每一个人。
  看着父亲的满足的表情,有一次我偷学着父亲的样子,猛抽一口旱烟下肚,那种独特的辛辣,进喉管、穿鼻腔、直冲眼睛,先辣嗓子后呛鼻子,接着眼泪夺眶而出,连续猛烈地咳嗽,那种味道时隔三十年,依然记忆犹新。
  小时候,我总觉得旱烟很苦,不理解大人们为什么会如此钟爱吸烟。人到中年才恍然大悟,生活中的酸甜苦涩,与烟比起来,更具多样和深刻的味道。我的父亲,他把所有的苦一个人吞下,替我们负重前行。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变迁,现代化的生活逐渐取代了传统,大部分人扔掉旱烟袋,抽上了纸烟香烟,父亲也时常将旱烟袋儿丢在一旁,抽起了纸烟。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上几条香烟,他会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再问清价格。若是价格不菲,准会生气,让我下次买便宜一点的烟,这样就可以多买几包。因此,我总是变戏法似的换着品牌给父亲买烟,而且有意将价格说得很低。但是父亲还是最喜欢他的旱烟袋儿,因为他实在离不开。
  后来,我渐渐开始读懂父亲,也能理解父亲嗜烟的原因。他用烟待人接物、排遣寂寞、解除疲乏与愁苦,从中获得满足与快乐,就像饮者于酒,骚客于诗,武士于拳,他是将其当作了生命的一部分。
  如今,年过七旬的父亲已经很少再抽烟,但那份由烟而生的记忆却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父亲的烟,是生活中苦与暖交织的旋律,它让我懂得了珍惜、感恩与坚强。在未来的日子里,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带着这份记忆,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