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玲
我喜欢读的书很多,但在我心中路遥的书永远排在第一位。他的文字是滚烫的,是有温度的。
在路遥的文章里,我看到了人间,看到了哲学,看到了力量,看到了豁达。《平凡的世界》《人生》《早晨从中午开始》等我都读过很多遍,特别是《平凡的世界》,说读过八遍一点儿都不吹嘘。
我生命中读的第一本小说就是路遥的《人生》,这也是我唯一一次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口气看到天亮的小说。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时间磨平了棱角,盗走了青春,小时候的许多记忆都变得模糊。唯有四年级暑假读路遥的《人生》这件事,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
记得当时姐姐借回一本书,读得很着迷,不读时就锁在小木箱里,生怕被我弄脏。趁姐姐去外婆家,我偷偷地撬开箱子,全神贯注地读了起来,那么如痴如醉。阅读中,我基本是追着巧珍和加林以及加林和黄亚萍的爱情故事跑。与巧珍加林无关的,我就一目十行。当时还是个无知的孩童,看到加林与巧珍从县城回来,在岔路口分手时,巧珍低下头小声说:“加林哥,再亲一下我……”这样的片段,我都会偷偷地笑,会好奇再重看一遍。
那晚匆忙看完后,我就将书悄悄放回了原处。躺在炕上激动地睡不着,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情不自禁地回忆着书里的故事,想不起来的地方,就又从箱子里拿出书继续看。那天晚上,我把书放进去又取出来,来来回回折腾了四五次。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感觉自己看个书,就像巧珍大清早圪蹴在硷畔上刷牙一样洋相!
石狮子做报告——实话实说。第一次看路遥的书,只是过程记忆犹新,书的内容并没有多少印象。但从那天起,一个天真无知的乡下女孩开启了对小说的钟爱,知道了中国有一个叫路遥的作家。
岁月荏苒,再次读路遥的书,我已经上高中了。青涩懵懂、情窦初开的青春年纪读《平凡的世界》,更多情感和精力还是放在了书中的爱情故事上。润叶少安分手、润叶向前复合、金波与藏族姑娘、金波红梅相遇、少平与惠英嫂……他们曲折的爱情故事,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灵。因为他们的爱情,我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特别是田晓霞和孙少平一见倾心、理所当然的恋爱。他们恋得高尚、爱得洒脱、温馨浪漫、柔情蜜意……让人留恋向往。当时,我已梦想着自己就是田晓霞,然而晓霞死了,她被洪水卷走了。明明是少平的晓霞,我却肝肠寸断,心疼得要命,双眼哭得红肿。我果断地合上书,发誓再也不看《平凡的世界》。
岁月催人老,又一次看《平凡的世界》时,女儿和我一般高了。作为生日礼物,我给孩子买了一套。这时再翻看《平凡的世界》,看到孙少安孙玉厚时,我突然看到了父亲。
《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安1953年出生,我的父亲是1947年底出生,大少安六岁,也算是同代人。父亲初中毕业后一直担任大队会计,22岁参加拓家河大坝会战工程,是一名管灶员,一干就是三年。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父亲养过几百只羊,承包过百十亩烤烟,那时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在为我家打工。现在想起来,也为父亲骄傲。成为万元户的父亲像少安一样,并没有忘记贫穷的乡邻。他自告奋勇挑起村长的重担,带领全村人民一起致富。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修建村小学。
爷爷过世早,父亲像书中的玉厚老人一样,也舍不得让自己的弟弟干苦力活。他托熟人找关系,总算把三爸安顿到我们乡的中学,虽是在后勤上打杂,但总算暂时脱离农村。
长兄如父,父亲又开始和二爸一起为奶奶和三爸箍了两孔新窑,找木匠做门窗、做面墙,忙前忙后,直至奶奶搬进新居。这期间他还一直在为三爸张罗娶媳妇。
父亲用行动诠释着对亲人的挚爱。奶奶病了,他果断地接到我们家买医送药,和母亲一起悉心照料,直到奶奶去世。在那个贫穷落后、交通不便的年代,兄弟妯娌之间生病住院,不论是寒冬腊月,还是三更半夜,只要一声召唤,爸爸妈妈便扔下年幼的我们,帮助照看亲人,义无反顾,从无怨言。
父亲是我眼里的山,是我心里的神,曾经我认为他无所不能。队上买的钢磨,全村只有他一人会操作;我的自行车坏了,妈妈的缝纫机不转了,只要父亲用改锥和螺丝刀稍稍舞弄一下,就奇迹般的好了。尽管岁月为父亲刻上了皱纹、染上了胡须,但父亲永远都是我心中最能干最帅气的父亲。他用平凡和坚韧,教会了我们如何面对生活。
父亲或许没有给我无尽的荣耀和财物,但却给了我世界上最无私的爱。他省吃俭用坚持供我们姊妹五人读书,想方设法将我们转到条件相对较好、教学质量相对较高的学校。好在我们姊妹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出息,但都靠自己的努力端上了公家的饭碗,这也算是对父母辛劳付出的些许安慰吧!
再后来,闲暇时翻看《平凡的世界》,书中那些名字仿佛如鲜活的人物呈现在眼前:王世才、乔伯年、田福军、刘根民、曹书记、田润生……他们不就是生活在我身边的朋友、同事吗?不就是在脱贫攻坚、乡村振兴中默默付出的第一书记和驻村工作队吗?他们永远都是我的朋友,是我工作的榜样!
如今,每当我情绪低落时,就会不由自主地翻开《平凡的世界》。回想自己人生的历程,心灵深处不止一次颤抖。曾经以为自己会是田晓霞,结婚后以为自己会是贺秀莲,可如今却活成了孙兰花。刚参加工作的我血气方刚,认真努力,也梦想着自己是孙少安,要干出一番事业。慢慢,我发现自己磨去了棱角,像极了孙玉亭,什么事儿都没干成。经过多年生活的打击,觉得再不济也是个王满银,虽然没卖老鼠药,但也偶尔在朋友圈贩卖一点儿人间烟火,可忽然间觉得我没有王满银灵活的脑袋,没本事又好面子,还爱感情用事。而王满银虽一事无成,却还有个深爱着他的孙兰花,我呢?唉!自己唯一像的就只有田二了,只剩一颗不受生活羁绊的灵魂,在随意地游荡着!
感谢《平凡的世界》,感谢路遥!不论在什么时候,读他的书都能让我找到自己的影子,它将永远激励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停奋斗。就算我变成了少平的奶奶,数着药片过日子,我也要坚强地活着,因为我是一个平凡的人。
路遥这个名字,永远镌刻在黄土地上,镌刻在每一个热爱他的人的心里。致敬路遥!致敬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