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更迭,一年又至。当她抬眼看到大道上,凛冬零下十几摄氏度气温里,长长奔跑的热气腾腾的队伍时,心里满是震撼和敬意。如若祖母还在世,一定是责备她的眼神了。翻出祖母一针一线缝制的蓝绸棉袖笼,像祖母笼着手,步出房门,到深冬里去。
市民公园北广场开发成停车场了,还好她期待长成森林的树还在。树与树的间隔里,刚好藏进一辆车,分割成多个小方块,连接成树与车的巨阵。几年前,在广场移栽的树林里,忙碌着的顾师傅说,这些树不可能长成大森林,枝叶长大了就要修剪掉,因有地下建筑,根系只有一米厚的土,大风就可以吹翻树。她忽然眼里汪满泪,嘴里笑着说,眼睛吹进沙土了。
“南方,去过没?我们江南草木多,白色的栀子花,女人们戴在头发上,衣襟边,养在水碗里,可以香好多天。”
“陕北风不大,不会吹倒树。您养护过的这些树,一定都会好好地活下来。”她答非所问。
笼着手的她来了,顾师傅不在了。
水泥地上躺着的,是等着移栽的一排白蜡树,10余年树龄,根部兜着一大包土。两位老师傅手里握着小木锯,轻手轻脚地修剪枝条,像是怕树会疼。“师傅,寒冬腊月,能栽活不?”蹲下身问,发现祖母的一双眼睛跟着她,也在问。
“能哩。”老师傅肯定地答。
祖母笑了,她看到祖母长出一口气欣慰地笑了!手指抚过树干,捡起一根小树枝,试着轻轻弯一下,柔韧性很强。活着,它们活着呢。不远处的塔吊,长手臂似乎伸入云端了,高高吊起一株大树,入坑移栽。树坑,由小型挖掘机大爪子挖几挖,规格尺寸大小就成了。镢头与铁锨,似乎要失去用途了。
大道边公园花圃外围装饰着LED葵花灯,内里残枝败叶铺着网状满天星灯。它们不是祖母硷畔上细碎的明艳小花朵、院墙外金光闪闪的大片葵花盘。祖母的葵花夜间是黛色的黑,月影摇曳埋伏着狐仙鬼怪童话王国。而城里的它们低低矮矮端端正正站得笔直,在高楼大厦的夜间,发着金灿灿的真真切切的似是而非的葵花光。
十字路口淡蓝淡粉色的绣球花景,同样是夜色里更像花的花。江南夏日蠡湖边,古树浓阴里,那样硕大的蓝色绣球花,一大片一大片,幽蓝幽蓝的梦境。波光潋滟光影里,五岁小宝宝,弯着眼睛仰着笑脸问:“奶奶,大花朵像地球呢。”她冲小宝宝深深地点着头,是啊是啊,蓝色星球!一朵花,就是一个星球。它们,是真的绣球花,一大朵一大朵,水润润地团团簇簇,谁都不舍得摘一朵,饱蘸眼福如幻境。
吾悦广场粉色天地樱花巷道,在搭建演出台,硬朗的工业现代风。一位工作人员,抱起一株樱花树,搬离途中,花枝乱颤,樱花雨纷纷飘落,真的一般。旁边一长排夜市摊位,覆盖着超巨大的白色保温塑料膜。大冬天,步入蚕宝宝肚腹,品尝美味,不会冷了。
“比我养的蚕宝宝大多了。”她听到祖母在她耳边呢喃。元旦是开端,是新事物的开端,是美好的开端。元旦!她写给祖母看,元,撒开两腿在奔跑;旦,地平线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金碧辉煌东方红,那是我们的中国画。
谁在身后拍着她的肩?回头,她看到少年的她牵着祖母的手,她们冲她笑着,在风里奔跑着,在大塬上奔跑着,在沟沟壑壑奔跑着。暮年的她伸出手臂,向她们奔去,可怎么也无法近前。
哑着嗓子,蹲下身,她把双手揣进祖母的蓝绸袖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