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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2月10日
张国田:28年瞭望塔里过年
    ● 绚烂的晚霞中,张国田正在瞭望林海

  记者 刘彦 樊小帅 姜顺
  除夕这天,黄龙山格外宁静寒冷。早晨7点,海拔1640余米的山顶上,朝晖灿烂,云海翻滚。张国田穿着厚厚的工作服,像往常一样爬上5层瞭望塔的96级台阶。
  过了年就59岁了。从27岁到这儿,转眼就是32年,在瞭望塔也过了28个年。从过去的钢筋爬梯,到现在的水泥台阶,这座瞭望塔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每个台阶都刻着他的脚印。
  崾崄瞭望塔位于黄龙官庄林场的制高点。塔顶的风很烈,刮得人脸生疼。张国田习惯性举起望远镜,东至旗杆庙、西至洛川李家河、北至洛宜公路、南至三岔镇,这32万亩的林地都是他的瞭望区,其中生长和生活着华北豹、褐马鸡、杜鹃兰、水曲柳等多种珍稀动植物。
  “越是天冷干燥,防火风险越高,春节前后更要全天候值守,半小时就得瞭望一次。”张国田干脆就顶着冷风守在塔顶。寒冷往骨头里渗,不一会儿身子就木木的,他不得不跺脚搓手,让自己暖和暖和。
  “苦吗?”“习惯了。”
  “家人理解吗?”“他们也习惯了。”
  张国田是山东菏泽人,来到黄龙山,是父子传承。所以,对于上述问题,他回得坦然。他说:“守了这片林子,责任就在这儿。”
  张国田的父亲1959年来到黄龙,先参加机建队,后成为官庄林场的工人,一干就是30多年,直到1995年因病去世。张国田说,小时候,自己一年能见父亲两次,就是春种秋收的时候,过年从来都是母亲带着他和弟弟过。
  “母亲没有怨过父亲,她总说父亲在林场工作,是林场养活了我们一家人。”所以1987年,20岁的张国田坚定跟随父亲的脚步,从菏泽来到黄龙山,通过内部招考,同样成为一名林场工人,冬春防火栽树,夏秋采伐巡林。
  1993年,官庄林场条件最艰苦的崾崄瞭望塔亟需一名瞭望员,张国田又背着一口红漆木箱上了山。从此,这不足15平方米的四方塔台,便成了他32年如一日的昼夜短长和四时更替。
  张国田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3间掉皮砖房,20米高的瞭望塔,只有徒手攀爬的钢筋爬梯。”黄龙山是特级防火区,瞭望员必须每小时攀塔瞭望1次,一天至少要爬15个来回。
  “当时27岁,正是力气壮的时候,却累得等不上天黑。”张国田回忆,那一天,自己没吃晚饭,因为实在没力气去张罗了。可当他刚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正要入睡的时候,夜风突然穿过残破的窗户发出尖利的叫声。“一下就醒了,像聊斋,叫了整夜……”瞭望台的第一晚,张国田在半梦半醒间迎来次日的曙光。
  睁眼又是另一重难——吃水难。“粮我自己带着,水得到乡上去拉。”不能误了早上7点的瞭望,所以天一亮张国田就推着一架放了6个水桶的小车,到2公里外的崾崄乡去拉水。蜿蜒的小路下坡容易上坡难,他不敢耽误,拉了水就一口气赶回瞭望台,舀起半茶缸凉水匆匆漱口抹脸后,再开始新一天的“特种兵式”攀爬和瞭望。
  体会到瞭望员的责任重大,是张国田来到瞭望塔的第5天。“那天,在南边不远处的林子里发现了一股儿烟,我抓着爬梯就往下滑,偏偏瞭望塔的手摇电话故障打不出去。”张国田又连滚带爬,从一人宽的小路上不要命地冲去崾崄乡,第一时间向林场汇报火情隐患。由于汇报及时、处置妥当,一场潜在的森林火情被消灭于萌芽。
  “从20米高的钢梯上往下滑,不怕吗?”记者问。
  “顾不上想,那一刻只知道林子不能着火。”张国田说,当了瞭望员,就得守好这片林海。
  守好黄龙山,是本能。27岁的年轻后生,孤身守着瞭望塔,一天天习惯爬上爬下,一餐餐学会蒸饭熬菜,一季季感知林海变化……与此同时,他也深刻地体会到了另一件事:孤独。
  “白天还好,在繁忙的瞭望间隙,我在院子里开了菜园,辣子、茄子、西红柿,见样种一点,孤独的时候,就给它们松土浇水,跟它们说话。”难的是晚上,张国田说,“整座塔安静得除了已经习惯的风声,就是自己的呼吸声。”所以,他又学会了缝补拆洗,先把衣服裤袜都拾掇一遍,没得干了,就拆洗被褥。
  “夜里风吹得窗户直‘吼’,屋里却静得吓人,不小心走了神儿,针扎了指头掉地上,竟发出‘啪’的一声。”张国田有些赧颜,他说那年,他的被褥拆洗了12回。得到允许,记者翻开张国田自己拆洗的被褥,布面干净,内里暄软,针脚细密。
  人要和人说话了。张国田想念温柔的妻子、牙牙学语的儿子和远在菏泽的母亲。能解他思亲之苦的,是一本已经被翻得要散架的《新华字典》。
  “瞭望塔的老摇把电话要汇报工作,不敢多用。写信最实惠,不会的字就找它。”张国田指着那本红皮小字典说。“老婆,儿子会叫爸了没?”“妈,咱家玉米长高了吧?”事无巨细,张国田给亲人的信一直写到2005年瞭望塔有了信号、能用手机。
  可不管是书信还是电话,又咋能抵得上陪伴?远水如何解得了近渴?
  “那晚,我在窗前坐了一夜。”张国田说的是2013年母亲脑萎缩病情严重的那夜,“焦急、愧疚、担忧,我前半生所有的不安都在那夜用尽了。”他说。
  第二天天刚亮,张国田便急匆匆踏上归乡路,200多公里班车、700多公里火车,他一刻不停地往家赶。
  “母亲把自己关在屋里,手都抓烂了,就是不让人进,谁也不见。”生病的母亲在等张国田回来陪陪她。
  “妈,是我,国田啊——”门开了,张国田长跪不起,泣不成声。这一次,他陪着母亲住院看病,检查陪护、端饭喂药、侍奉病榻,好像要把对母亲的亏欠一股脑儿都补上。
  可半个月后,母亲病情刚好转,张国田又匆匆回了瞭望塔。他说,瞭望员是林海安全的“眼睛”,离不得林海。
  就在前不久,张国田托请弟弟给母亲的房里装了实时监控。“瞭望之余,随时能在手机上看到母亲。”他给记者看监控中的母亲,老人正准备到小儿子家去过年。“老人年岁高了,每天看看,能放心些。”张国田说。
  其实,在这32余年间,张国田有机会离开林场、离开瞭望塔。2001年有一次“买断”机会,同样在官庄林场工作的弟弟就是在那时候回了山东。2017年,林场又有一次系统内部“退养”,条件也挺好。
  “但你留下了。”记者说。
  张国田默了默:“每一次留下,都是本能——要养活一家老小是真,离不开这片林子也是真。”
  张国田说,官庄林场有四季最美的风景:春天,整片林海像睡醒一样,绿得越来越浓、越来越密;夏天,这片林子就是豹子、野猪和各种稀奇鸟儿们欢场;秋天最好看,红黄绿层叠,每一种色又分了深浅浓淡;冬天冷,但下了雪,又是另一样静得出奇的美好世界。
  在塔上连续守了10多个小时,已经是除夕的傍晚。不远处的崾崄乡,早已灯火通明,年味儿十足,家家户户丰盛的年夜饭就要上桌。从瞭望塔望出去,天空中,晚霞如烈焰般绚烂,把黄龙山照得更加美丽深远,也给张国田的除夕夜添了斑斓色彩。
  “趁着大家吃年饭的空当,我也赶紧下去吃个大餐。”张国田的除夕“大餐”,是他前几天买的速冻饺子。下塔、煮饺子、吃饺子,张国田不敢耽误一点儿时间,“怕有烟花,得赶紧吃完上塔顶守着。”
  “年过得好着了,看,刚煮的饺子。”张国田正要吃自己的“年夜饭”,老婆侯新春打来电话,他赶紧“汇报”。
  电话里,侯新春一再叮咛丈夫,新的一年,第一件要做到的就是“不吃剩饭”。因为一个人守塔,日久年深地吃剩饭,前段时间,张国田被查出了“直肠病变”,侯新春担心得很。
  远处,零星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张国田迅速收拾碗筷,很快又爬上了瞭望塔。站在塔顶四望,夜幕已经深沉。透过望远镜,林海四围,除夕夜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温暖明亮。
  “我的守岁,就在这塔顶。”张国田说,守塔32个年头,对这片林海感情很深,再有一年自己就退休了,很舍不得。他还说:“真到老去的那一天,我想把自己埋在黄龙山,永远守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