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写过一句话:文学如嗑药,一旦上瘾,终生难除。
我把这句话放在一个专门聊文学的微信号上当签名,时刻警示自己。后来忘记密码,微信号也不用了,这句话却独独刻在我的脑子里。之前写了一个短篇《寻隐者不遇》,特意把这句话写进去,构成故事一条隐秘的线索。我没嗑过药,但我知道,文学这股瘾我是难以戒掉了。
我的文学生涯起步比较晚,20多岁参加工作才开始阅读,学习写小说。那时,我每天铆足了劲儿,想着如何在白净的纸面上写出一个个的方块字,像一行行列队的士兵,整齐划一。写得顺了,偶尔会有几句神来之笔;写得不顺,也会烦躁,硬着头皮写。一些字写好了,就立在那里不再动。许多字感到不满意,看着不舒服,就勾掉重写。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极不负责任的将军,挥舞着刀剑乱砍乱杀,死掉的却都是自己的士兵,横尸遍野。最痴迷的那段时间,一天不读几篇文章或写几行字就会空虚和慌张,饿了肚子一般的难受,觉得这一天又白过了,生命毫无意义。
即便如此,我还是堕落了。刚刚拼凑出一个小说集后,就中断不写。别人问起,我总说工作忙,得买车买房照顾孩子。其实我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借口而已。正如那句快要被人背烂掉的名言:“时间如海绵里的水,只要你愿意挤,总会挤出来。”还好,我虽不怎么写,但读书的习惯还保持着,直到这两年才重新将写作拾掇起来。近十年了吧,手艺生疏,产量也不高。
写小说这活儿,看似简单,一纸一笔足矣。但真要写好,难。有人写东西,几年工夫就出了名;也有人写东西,驴推磨一般,一辈子在原地打转。前者靠的是天赋,后者是选错了行。我也常常怀疑自己就是后者,不然马上都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默默无闻。我常见一些很会说话的人,把很简单的一件事说得风生水起、天花乱坠;也见一些人,提起话头后三绕两绕把你引进了迷魂阵,听了半天才理出头绪: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可细想,他似乎又什么也没说,真正关键的几句,是自己悟出来的。我想,他们都是有天赋的人,如果写小说,肯定没我什么事了。可他们偏偏不写,这就给了我机会。
写小说要的就是这种云山雾罩的感觉。就像打游击,讲究迂回,这里藏几个人,那里也藏几个,你走过去时没注意,等四面开火了才恍然大悟,原来每一个句子里早已暗藏杀机。当然,这只是术,是小道。大道得看你的情怀、思想、涵养、眼光和人生体悟,以及身体能否抵抗得住击打,或许还得加上驴推磨般原地打转的那股子笨劲和韧劲。它展现的是一个人的综合能力。
《苏北北的眼泪》是我重新提笔的练手之作,就因为脑子里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活到二十多岁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人。苏北北这个名字,以及里面的故事情节,都是在我写的时候才加上和逐渐完善的。退去科幻的外壳,小说其实还是在写人类自身的情感与困惑。写小说真的很有意思,有时候你捡到一粒种子,本来就知道它是什么树种,你还是满心期待,兢兢业业地给它浇水施肥,盼望着它能按照你的想法长大。有时候你捡到的可能只是一小截茎秆,根本就不知道它会长成什么样子,直到它生了根,发了芽,抽出叶片,渐渐露出几分树的形体,你才从细微处看出:原来是故事写完了,才知道了它的结局。当然,很多时候都是差强人意的,就看你的功力深不深,火候够不够。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确定与不确定,各种因素交杂在一起,这不就是复杂的人生吗?要不怎么说,文学即人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