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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03版
发布日期:2025年03月23日
越过心中那座山
薛艳艳

  我们这一代人,是被时光揉皱的纸团,在生活的重压下蜷缩成各种扭曲的形状。那些年少时浸透的贫瘠、冷眼与匮乏,终化作性格褶皱里深藏的自卑、敏感与怯懦,像一道隐形的年轮,镌刻在生命的肌理中。这些暗涌的潮水,将我们推搡着沉入海底,又在某个时刻托举上岸,在礁石上撞出满身伤痕。
  贫穷是最早的启蒙老师。整个年少时代,我的衣橱是亲戚们施舍的二手人生:褪色碎花的的确良衬衫,磨得发亮的灯芯绒外套,永远比我身高长出半截的裤腿。母亲总能在腰间巧手缝入一条松紧带,让不合身的衣服瞬间妥帖起来,下摆漾开的褶皱,倒成了同学们羡慕的独特设计。我没有像其他孩子穿了新衣服那样开心、炫耀,生怕真相暴露时,连最后的这点体面也被剥夺。那时的我,早已学会像成年人般蜷缩起所有渴望。
  小学课桌上的“三八线”,是童年最锋利的楚河汉界。同桌的铅笔滚过边界时,我攥紧的拳头始终悬在半空——愤怒是奢侈品,贫穷的孩子只配拥有沉默。直到那天他攥着我的铅笔冷笑:“掰断啊,你赔得起?”我才惊觉,自卑早已化作无形的镣铐,铐住了所有反抗的勇气。
  师范三年的下铺,住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她不会拆洗被套,也不太会搞卫生,随手倾倒饭菜。在我看来她完全是矫情、显摆。我本能的和她较了三年真,不过是自卑筑起的高墙。现在想来,她床底整箱的水果何尝不是种天真?而我那些暗戳戳的较劲,不过是困在井底的青蛙,对着头顶的方寸天空徒劳地鼓胀肚皮。
  工作后和男朋友(现在的老公)约会吃饭,我总是让他点菜,并埋头吃干净自己并不太喜欢吃的食物,也从不敢开口要自己想要的东西。所幸,他总能看见我所有的困窘,接住我所有的情绪,共情我所有的悲伤。他鼓励我,教会我用“不”字筑起边界,用“要”字点亮星光。那些刺猬般的尖刺,终在他掌心的温度里化作柔软的绒毛。
  长大真好,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那个皱皱巴巴、冲突不安的自己接受了多少次阳光的温暖和多少次真诚的拥抱才慢慢学会把自己打开、展平。我知道这个过程中有一股力量是来自自己内心生长的声音,感谢自己一直没有忘记阅读,让自己的精神世界饱满丰盈,并给予了我内心变强大的力量和变幸福的能力。
  如今,我努力从生活中挺直腰板学会勇敢,从爱情里得到滋养学会放松,与人相处中得到自信卸下防卫,把敏感和自卑也一点点地放下来。我也不再把对衣服的执念投射到女儿身上,而是终于舍得给自己买一件品牌衣服,可以大方地跟导购说我想要橱窗里的那双鞋,也能与亲人朋友慷慨解囊,也开始学习拒绝那些不舒服的感受和并不美好的体验。
  心理学说,每个人心里都住着未长大的小孩。那个小孩抱着破旧的布偶,蹲在记忆深处的墙角。我们不必砸碎原生家庭的镜子,只需在镜前摆上新的梳妆台——用阅读搭建的城堡,用阅历浇筑的铠甲,用无数个自我对话的深夜,将那些破碎的月光重新串成项链。
  所有的治愈是自愈,所有的救赎是自救。我们要把自己成熟的心智和开阔的眼界带给小时候的自己,用自己的努力把之前的缺失尽量补足,用舒展的自己和被善待的方式陪伴内心的小孩长大,陪着他穿过黑暗的隧道,陪着他越过心中那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