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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年04月27日
食花记
张如意
  槐花一开,香气撩人,一城人的心被撩动,喜悦着奔向群山。既见君来,云胡不喜。
  郊外高山无人处,摘槐花时先忍不住放一朵在嘴里,甜丝丝的,每朵槐花里都藏着一个糖三角,槐花似是把心送给你,句句都是甜言蜜语。酒微熏,花微开,都是最含情的状态,微开的槐花摘回来,清水浸浸,控干,拌很少的面粉,或是试试玉米面,加点盐,微微就够了。锅才开,满屋的香气流淌出蜜意。五分钟就好,槐花的原味极好的还原,良久有回味,始觉甘如饴。
  或是凉拌,开水里焯半分钟。白醋,盐,再加一点点我喜欢的芥末,像一碟碎玉。绵甜中隐隐冲鼻子的辛味,如清风在鼻尖翻了个跟斗。
  那时候我已经十七八岁,是大姑娘了。带着弟弟玩,把空可乐罐身剪个口,倒置过来,放进一支蜡烛,一个小炉子就完工。打一颗鸡蛋,加点盐,搅匀了,再加新鲜的槐花。蛋液嫩黄,槐花白净。可乐倒置后有个凹型就是我们现成的锅,点燃蜡烛,滴一滴油,舀一小勺鸡蛋液,用医用镊子轻轻翻一下,一张袖珍鸡蛋饼就成了一轮圆月,槐花就变身轻舞飞扬的嫦娥。
  槐花真的是舞者,细细看,每一朵槐花都是跃动的。摘槐花时有些不忍,似乎残忍地将她的舞姿定格,我每摘时顾盼有情,痛痒相关,尽可能不让她的枝桠受损。见到有人为了摘槐花方便,折下小臂粗的杈桠,遏制不住的愤怒,上前讥讽几句,那人也是自愧的,嗫嚅着没多言。
  白居易喜槐花,多篇诗中写到槐花,但都有些凄凉,他大概不懂得槐花是能吃的,不然定会写出些“一盏槐花笑颜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诗句来。
  我以为吃槐花时每个人都是喜悦的。专门打电话叫女友到家里来吃饭,待她进门恰好锅里的槐花跃秀之气扑面而来。她神色暗淡,迟疑着,眼圈微红,缓缓说:“九年前我给妈妈打电话说想吃槐花,我回家时敲不开门,从玻璃中看见妈妈倒在厨房地上,终于弄开门,一屋子的香气,妈妈却再也闻不到了……”她哽咽着,大滴泪珠无声落下,我不知何时也泪流满面。“一定是我害得,妈妈高血压,不能攀高,都是我害的。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吃槐花,也怕闻这槐花味,每年槐花开时我都心绞着痛……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我无言相劝。不关槐花,大约是定数。
  友人讲儿时,母亲田里锄地顺便摘一把苦菜,放到外公编的柳条篮子里,吊在井台泉水之下,泉水流经一夜,不徐不疾,苦菜的苦味已被泉水的甘甜取代,苦菜便有了日月星辰的自然情意。这细节想来美好异常,还能找到这么美好的柳筐和泉水冲刷的一夜吗?
  春天来了,怎能不去南蟠龙山呢,那可是上天给小城最辽阔的馈赠。夹道矮灌木中开出黄色花,一串串,同洋槐花形态一模一样。细闻,有隐隐香气,见有人摘,问了说是炒鸡蛋最好吃。也摘了一把,回来炒鸡蛋,黄灿灿的,特别鲜香。又炒西葫芦片。还剩些,再调成糊状,加鸡蛋做软饼。餐桌上两道菜一个主食,都是娇嫩的黄槐花。
  槐花是槐树开的花,榆钱儿是榆树开的花。一片片小绿麻钱,如海昏侯墓出土的金饼。薄如雪片,又像豆钱钱,豆钱钱的名字一定是从榆钱而来。摘了些,细细拣,也拌一点点面粉蒸出来。火候正好时揭开锅,奇迹乍现,榆钱们在动,轻微颤动。想起一道菜“活吃鲤鱼”,鲤鱼上桌后,嘴巴尚在一张一合。还好榆钱是植物,绿意盈盈,吃起来单薄粘滑,不禁咬,又心疼又润气,给河豚都不换。母亲说用榆钱做饸饹最好吃,新鲜的榆钱用开水烫一下和面,出锅的饸饹像初春的柳条,淡淡草绿色,爽滑鲜嫩。
  将花儿摘了戴在发间,眼看她凋落真是不忍。放到胃里是最好的归宿,被温暖包裹。像两个人爱极了,恨不得将对方吃进胃里,深深藏进身体,再也不分开。
  那年去屈原祠,船上即闻到桂花香。我爱各种花香,问过许多人,是喜欢槐花还是桂花的香味?我常问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取舍,都爱!屈原祠里有多棵高大的桂花树,有人用桂花糯米做了饼来卖。不用说味道,单是看了就诱人,晶晶亮的糯米里点点嫩黄点缀,一朵朵梅花开出桂花的甜香。我也做了来试试,几近透明,真是心疼,都不忍吃。
  金针花据说有毒,我家以前住独院时院墙外栽了一圈金针,由于花期长,几乎能开一个夏季,香气热烈。日落后一朵朵剪下,开水焯过,晾干,攒起来,过年做粉汤时放入,一碗平常的粉汤马上美妙诱人。那时的黄昏,一个夏季院子里经常晾晒着金针花,电视里唱着黄梅戏:“东也是灯,西也是灯,南也是灯来北也是灯”,姐姐随口改成“东也是针,西也是针,南也是针来北也是针。”一家人捧腹大笑,笑里飘出金针花香气。
  我从不知道盛开的油菜花割了来也能食用。春节去桂林,特意点了一道蒜茸炒,碧绿鹅黄两相间,脆生生的,清爽可口,有些不舍得。奇了怪了,槐花、榆钱、金针花都该吃,怎么油菜花就不舍得吃呢?是不常见的缘故吧!
  不是所有的花儿都能吃。杨花是柳树的花,似花还非花。有个后妈用柳絮给孩子做了棉衣,看起来厚墩墩的,父亲回来见了直夸后妈待孩子好。冬天孩子冻得发抖,不肯出门,父亲一棍子打过去棉袄绽开,柳絮飘飘,才知后母的歹毒。
  云南是天宫的花圃遗落人间,四季鲜花盛开,我仅吃过新鲜玫瑰花做的鲜花饼。知道有鲜花宴,我没尝过,极向往。听说扬州人喜欢蒸米饭时加入茉莉花。
  食花自古当作雅事,先秦时期就有了食花的记载,屈原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隋唐时期有百花糕、桃花醋、桃花酒。宋人更雅致,将石榴花、菊花酿酒而饮,制饼而食。《山家清供》可谓集宋前花馔之大成,梅粥、金饭、松黄饼、天香汤,芙蓉花与豆腐同煮制成雪霞羹,栀子花拖面油煎制成薝卜煎。这些花馔不仅是文人雅士的美食,也融入民间,是老百姓平凡烟火中的一碗小确幸。
  又是一年食花时,做一顿风花雪月的饭吧,有如咽下春光,通体风情散开来,再剑拔弩张的关系也一餐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