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元年(1862),元明以来徙居陕西关中东部的回民,不堪忍受地方当局长期的民族歧视与压榨,爆发了大规模的武装起义,随后波及甘肃、青海、宁夏一带。同治六年(1867)六月,啸聚庆阳董志塬的回民军马长顺、余彦禄率万余众进入陕北南部。十一月,北上延河流域攻克延川城。李娓娓一家侥幸出城,避难延水关。“延川城破,少年妇女被虏者甚多,号哭之声,惨不忍闻。”“行尽关山多少路,故园犹在梦魂中。”从其《蒲东道中作》可知,李娓娓从延水关过黄河,欲投奔在垣曲任知县的曹振方叔父曹九龄。不料历尽艰辛到了垣曲县,才知叔父已经辞官,起程赴延安书院任教。投亲未遇,河东尚有西捻军张宗禹部活动,兵荒马乱之际,李娓娓只得选择相对比较安定的故地西安城,流寓于青门(长安城东门)附近舅舅家故宅。此时舅氏已是家道中落,物是人非。
李娓娓虽为女儿之身,也同男性一样具有独立的意志和人格品质。其诗不仅多闺阁吟咏之气,亲朋唱和之作,感时伤怀之叹,对女诗人很少涉猎的咏史怀古之悟,风雪边塞之诗也有佳作。《秋朝捣衣有感》也慷慨宣言:“我虽一女子,恨无三尺剑。乾坤一扫清,也我心中愿。一朝西风起,黄叶满庭院。安得此为兵,纷纷任我练。”
同治十一年(1872),李娓娓寄居省城两年多,已经基本安定下来,遂将自己及长兄应炖所存旧作百余首整理成册。“然未尝出以示人。壬申年,偶因舍侄李小岩来寓见之借看,将草本携去,仍为二三识者所阅,从此互传以为能诗。”以此故,李娓娓之诗流出阁中箱底,逐渐为世人所知。同治十三年(1874),嫏嬛别馆刻本《国朝闺阁诗钞续编》之中,还收录李娓娓《咏月轩诗草》一卷,诗作二十首。大约光绪三十年(1904)前后,李娓娓遵先辈之意,将所存诗稿精选七十五首,辑为《幽香馆存稿》,并亲自为之序云:“余自北山之乱,家园烽火,庐舍荒凉。于庚午岁携带二子远涉千里,投亲未遂,流寄青门三十余年,求一技之不得,鹪鹩见笑,叹九死而犹全蝼蚁余生……诚恐闺阁俚句,敢夸咏絮之才,锦绣文人难遇嗜痴之好,负自虚名,实深自愧。数年来老而且病,笔墨一并废置久矣。近因先辈之意,以为老人心血,欲存遗稿,唯恐失落,屡请斟酌头绪。不得已,于残篇断简中翻阅再四,莫可云诗,勉强录之,聊以述怀。虽曰浅陋,庶不负翰墨于无知耳。”由此诗稿得以广为流传。
从同治六年(1867)年底至光绪二十四年(1898),李娓娓寄居长安三十余年,孤儿寡母寄人篱下,蒙亲友周济,又以诗词书画所得补贴家用,度日维艰。乡党族人劝其回乡,生性刚强的她坚信“大地乾坤日月长”而婉言谢绝,仍亲自课子读书。怎奈贫病交加,难以释怀。幸有继宗、继鼎二子晨昏侍奉,求医问药,衣不解带者数月相伴,邻里乡党交口赞誉其孝。
光绪二十四年(1898),李娓娓的窘困之境出现转机。是年,其大姐左芬(字蜨仙)之子赵尔巽出任陕西按察使,见表弟二人已近不惑之年尚且未婚,遂为曹继宗张罗娶妻。又为曹继鼎谋得一席教馆之职,士林同道,敬慕其孝,亦怜其孤寂,遂凑银百余两,资助其完婚。不久赵尔巽转任甘肃、新疆巡抚,其间仍不时接济,娓娓家境因此宽裕不少,得以聊度晚年。宣统二年(1910),李娓娓家横遭飞来之祸,继宗、继鼎二子相继弃母先去,逝而无嗣,唯存老母、寡妇,“姑媳数人,日唯相与涕泪而已。”晚景甚为凄惨。因丧子之痛,她悲极而终,享寿八十三岁。逝世后,由胞侄之棻迎其回归故里,与丈夫合葬于祖茔。
近百年来,李娓娓其人其诗零散湮没,鲜为人知。《咏月轩吟草》《幽香馆存稿》《绿窗词草》三辑,系其族后裔李疆承(1897-1985)先生手抄本。族人李丹生主编的民国《延川县志》收录李娓娓诗歌33首。近年来,在同治十三年嫏嬛别馆刻本《国朝闺阁诗钞续编》收录的李娓娓《咏月轩诗草》一卷二十首中,新发现《春晓苦雨》《日蓉江行》《题画》《寄外》《月夜寄外》《春日呈嫂氏馨云》《寄尧农五弟时随侍家君在蜀》等七首佚诗。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经马槐楠、觅程等延川学人不懈地搜集、整理,综合稽考,补正拾遗,现存李娓娓诗词约计一百八十三首。地方文史学界对其诗词的研究、品评也日渐升温,研究成果纷纷问世。
早在民国时期,李丹生在其主编的《延川县志》中评价李娓娓“其诗笔力清健,雄厚风雅,无陈腐气,有唐人之风”,当指其咏史与边塞诗而言。纵观李娓娓诗作,很大一部分是寄居长安后所作,伤情哀婉之情浓厚。她与李清照分别处于两个王朝末季,社会动荡,颠沛流离,境遇相似;两人亦早年丧夫,孤苦伶仃,身世堪悲;两对夫妇同出官宦之家,均善诗能词,志趣相投,以婉约为主要特色的诗风亦大体相若。李清照作为婉约派的代表词人,名留千古,被载入史册。李娓娓虽然没像李清照那样在中国文学史上成为“千古绝唱”,但作为一位女性作家,以她的才华和远见卓识同样丰富了清代女性文学史。
李娓娓生逢乱世,颠沛流离,寄居长安的求生经历,是清末社会时局动荡的侧影。她的不少诗词,是那些历史事件的真实记录,不但具有较高的美学与文学价值,同时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选自延安地方志丛书、段双印主编的《延安古代历史人物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