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万来延安了,带来比这个夏天还要灼热的强健能量。这样的人,这样的赤诚,这样的秦腔怎能不火?原来以为延安人只喜欢陕北说书、陕北民歌,未必喜欢秦腔,即使喜欢,也仅限于老年人。可事实证明,是缺少好戏、好演员,不是观众不喜欢。
安万的秦腔,让延安大剧院广场挤满了成千上万的观众,有耄耋老人,有帅男俊女,有烂漫孩童,有不少从外地专门赶来的观众,还有许多因工作或其他原因不能到现场而抱憾不已的观众,让人一下找到七八十年代赶庙会、看大戏的久违之感。台上的安万唱腔浑厚饱满、钻心彻骨、恸地悲天,台下入戏的观众或屏气凝神聆听,或不由自主跟唱,或使劲鼓掌助威,气氛热烈,却秩序井然。
天道忌巧,天道守真。真,是战胜一切的法宝。夫为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人人都想争成功,哪会有人争苦难,但苦难与成功却常是一对孪生兄弟。安万曲折悲苦的成长与学戏经历,那张患有先天血管瘤的左右不对称的“烂花脸”,那一道道深刻的浓重油彩也遮不住的疤痕,让他自带悲剧色彩,这也残酷地锻造了这个西北汉子的倔强、勤奋、赤诚。从小对秦腔的痴迷,好心人的帮助,戏迷的认可,使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人间自有温暖,相信戏比天大,相信秦腔能拯救自己的命运。
安万唱秦腔,也唱悲苦的众生、坎坷的自己;他塑造角色,角色也塑造他。正如他为自己写下的四句戏词:“可怜人走着可怜路,孽障人唱着大秦腔,长了一张不要脸的脸,却要唱着要脸的大秦腔。”他用心、用情、用命在唱戏,他本身就是一部苦戏、悲戏、励志的大戏。剧团的每一位演员也都像他一样唱戏,他为整个剧团注入灵魂。
《斩韩信》《金沙滩》《杨门女将》《铡美案》《窦娥冤》《劈山救母》《包公三下阴》等秦腔剧目,多少文成武就、洞房花烛,多少披肝沥胆、满门忠烈,多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多少真假颠倒、贤愚不分,多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都揉捻成他对人生的思考和娴熟的唱念做打,凝结为醇化世风、教化人心的朴素哲理,浑成那至真至厚、至刚至烈的唱腔,化作“老天爷呀——”那一声又一声令人心痛不已的大抒怀、大酣畅、大悲凉!
安万的横空出世,是偶然,更是必然。陕西甘肃,谁为秦腔正宗本是无谓之争,安万是哪里人也不甚重要。重要的是,他把秦腔这门古老艺术唱活了、唱火了,唱到人的心里,唱得许多人都喜欢上秦腔。全中国、全世界有更多的人唱秦腔,不好吗?安万是甘肃的,也是西北的、中国的、世界的、人类的,他让秦腔走入人心,走进民间,走向广阔,这不是传统文化和人民艺术最真实活态的保护传承发展吗?
真可通神,诚可感天,在安万剧团辞别延安时,竟下了一场难得的及时雨,为焦渴已久的大地普降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