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跳蚤,插队前在北京,我只是在俄罗斯作曲家穆索尔格斯基的《跳蚤之歌》中知道这个名词,但其为何物,只闻其名,不见其形。到了陕北,才有了真正的体会和认识。
第一次认识跳蚤,是在陕北掏羊圈的时候。羊圈里跳蚤奇多,老乡们都卷起裤腿,怕跳蚤上身,我也学着做。须臾之间,就觉得腿上有许多活物在跳跃,低头细看,只见密密麻麻的红色小虫竞相逞强。借助透进窑洞的光,可看见那“跳蚤大人”的尊容:紫红发光的身体,前腿短、后腿长,比小米粒还小,一副短小精干的样子。
由于不断活动和拍打,在羊圈里还没受到跳蚤过深的刺激,可到了晚上,当盖上被子,昏昏欲睡时,忽觉后背、肚子上,有许多小东西上蹿下跳。一阵折腾后,皮肤奇痒,睡意顿时全消。点上煤油灯一照,腿上、肚子上一排排小红包;掀起炕席,只见跳蚤砰砰乱蹦,逮也逮不着。
一天可以将就,天天如此,谁也熬不住。同村的一个哥们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就买了瓶敌敌畏,睡前往自己的肚子上、后背上原汁原味地涂了一层。这回倒好,跳蚤不上身了,本以为能睡个踏实觉,不料一会儿,背上、肚皮上就烧起了一排排大水泡,疼痛难耐,彻夜不眠。第二天裤子都穿不成,在家捂着被子,歇了两三天。
经过这事,倒有了对付跳蚤的办法:经常在炕席之下喷些敌敌畏,多少能对跳蚤有些控制。跳蚤的跳跃能力极强,徒手捕获几乎不可能,但我们村有个叫冯清元的老汉,逮跳蚤是把好手。干活歇晌时,大家都坐着晒太阳、抽旱烟,就见冯清元把手伸进裤子里,东摸西摸,猛地眉头一皱,手就捏出一个带血的小跳蚤来。反反复复,每次都不空手。这是本事,村里就他独一无二。我多次向他请教,他“嘿嘿”一笑,婉言拒之。这是他的专利,哪能轻易传人。
来陕之前,从未和虱子谋过面,初次相识,是在来村一个月左右。刚到村里十来天,就觉得周身瘙痒,腰际、腋下、大腿根起了不少疙瘩,不是跳蚤所为。跳蚤咬的排成队,而这些疙瘩呈散点自然分布,多在身体温暖隐蔽处。原以为是水土不服,适应一段自会消失,可瘙痒与日俱增,哥几个个个抓耳挠腮,实在忍受不了,便相约下沟去洗澡,干净一下,兴许能好一些。
我们村沟底下有一处深潭,潭水清冽,深有丈余。飞瀑从岩石上跌落,又沿石坡一泻而下,周边景致极佳:垂柳婆娑,黄灰色的潭壁像碗一样,盛着一钵清水,如同《西游记》中描绘的盘丝洞的泉水一般。我们脱光衣服,坐在瀑布下,任泉水冲刷,那叫一个痛快。
洗过澡,准备洗脏衣服时,有位哥们拿着衣服大呼小叫起来。大伙挤过去一看,那哥们的衣服里,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形似小芝麻的半透明白色小卵,密密麻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头皮发麻,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查看自己的衣服,个个都如此。有的上面还扒着形似小蜘蛛的白色小虫,肚子血红,肥头大耳,一动不动。这为何物?大半是老乡所说的虱子和虮子吧?再看看身上的大疙瘩,总算找到了答案——都是这东西干的。
自此,我与虱子、虮子便结下不解之缘。从陌生到熟悉,从惊悸到自然,这也算是个飞跃,可谓融入陕北农村生活的重要一步。每逢地头歇晌,我们也和老乡一样,解开衣物,也不避着婆姨女子们,开始摘虱子、挤虮子。来一拨,挤一拨,虽说消灭不干净,但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其实男人长虱子不可怕,比如头发上长虮子,剃个光头也就解决了。可女知青就不好办了,好多女知青头上长虮子,摘也摘不下,洗也洗不净,只好剪成短发,弄得个小子不像小子、姑娘不像姑娘的。
每逢回到北京,可算是遭了罪。到了家门口,我妈总把我挡在大门外,叫我脱个精光,把所有衣服都扔在外面,才能进家。然后支起大锅,把衣服煮个透。这种待遇年年享受,我也不怪我妈,谁让我是个跳蚤虱子的传播者呢?
关于跳蚤与虱子的“协奏曲”,我“唱”了三年多。这是多么令人难忘和寻味的“ 乐曲”啊!每个陕北知青都会“唱”,“唱”得是那样酸楚、动人又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