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记不清是从哪一天起，心里忽然就念起了菜园子。盼着过上春播秋收的田园日子，便在老家的犄角旮旯里，开挖出一方小小的菜园——不大，却完完全全属于我。原是想着来这儿寻寻所谓的诗和远方，没承想，日子过着过着，竟把心也种在了这土里。
　　要侍弄出菜园子，先得给土地“喂饱”养料。从山上一筐筐背来肥土，一层叠着一层倒进园里，垫得蓬松松的；又寻来一蛇皮袋羊粪，细细拌进土里——这才是能让蔬菜铆着劲长的好土。单是整理土地就耗了两天，我顺着地形，按蔬菜的高矮肥瘦分了块，韭菜、豆角、西红柿、辣椒、黄瓜、芹菜、茄子，每样都圈出了落脚地。园子小，蔬菜的数量便得论“棵”数着种，要想收得多，就得让每一棵都长得精神，浇水、松土、施肥时便格外上心：得耐着性子等，急不得；也得看天脸色，既怕旱着，又怕涝了。除草时不能漏了根，松土得避开菜根须，施肥要拿捏好量，哪样都怠慢不得。遇上冰雹或暴雨，一场下来，先前的辛苦可能就全白搭。可若是顺顺当当的，收获也实在——鲜鲜亮亮的菜，够小家人吃个不停，更要紧的是，亲手种的，绿色无公害，吃着既放心，又透着股子清爽的甜。
　　蔬菜从播种到出苗，大抵要等七天。菜苗破土那天最是让人记挂：先是顶破土皮，露出一小撮嫩绿的芽尖，往后便一天一个样，慢慢伸展成棵像样的苗。清晨醒得早，第一桩事准是往菜园跑：晶莹的露珠挂在苗尖上，被晨光一照，晃出五颜六色的光；菜苗像是吸足了夜的精气，颜色比昨日更翠，腰杆也挺得更直，嫩生生的，像刚醒的少女，娇得碰不得，旱不得，得小心护着。常听人说“有苗不愁长”，站在园里看着它们蹿高，天也显得格外蓝，风里裹着泥土和青草的香，吸一口都觉得熨帖。脚踩在实地上，稳稳当当的，像是真跟这土地接上了气。
　　等菜苗开花时，菜园便成了天天都离不得的地方。黄色的黄瓜花、西红柿花，白色的豆角花、辣椒花，紫色的茄子花，星星点点开得热闹，看一眼心里就亮堂。蹲在园里打掐西红柿的拐头，给黄瓜秧搭架绑蔓，或是蹲在垄间拔草，时间过得飞快——一两个钟头倏忽就过了，先前的寂寞、空虚早没了影。园里的风是甜的，不冷不热，拂在身上软乎乎的；静悄悄的，只有鸟儿偶尔传来几声啼叫，没有车水马龙的轰隆，也没有街市的吵闹，倒成了心能落下的地方。别看园子小，该做的活一样不少：菜苗生了虫，得挨片叶子翻着打药；藤蔓爬歪了，得小心扶着绑牢。一天忙下来，汗水浸了衣裳，可活动量比得上跑步跳舞，浑身的疲惫都被汗水冲跑了——吃饭时香得能多扒半碗，夜里沾床就睡，连梦都顾不上做，只觉得身子轻快，精神头也足。
　　等蔬菜挂了果，更是让人挪不开眼。嫩黄瓜刚冒头时，毛茸茸一小截，头顶还顶着朵小黄花，过两三天再看，就长得分量十足，在藤上坠着。随手摘一根，在衣襟上蹭蹭，一掰两半，清甜味混着土香扑过来，嚼一口，竟是小时候的味道。茄子、辣椒长得慢些，从开花到挂果成熟，得等上一个月。西红柿最热闹，果子一串串挂着，一层叠着一层，红的、粉的、青的，挤在叶间。黄瓜、豆角的藤蔓在架子顶上，被晚风一吹轻轻晃，一簇簇豆角垂着，一根根黄瓜悬着，倒像是在暗地里比着谁长得更精神。
　　看这些菜苗，总忍不住感叹它们的生命力——经得住风霜，顶得住烈日，酷暑也好，风雨也罢，都稳稳地立着。这不就像人生吗？哪能时时顺顺当当，顺境逆境，苦日子甜日子，总得接着。菜生了虫，被啃得蔫了，大不了下一季再种；只要还有种子，就还有盼头。人也一样，只要好好活着，挫折苦难，终会过去的。
　　菜园里的收获，都是大自然的馈赠。“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人勤地不懒”，老话说得实在。最金贵的，是和家人一起摘菜时的笑——你摘根黄瓜，我掐把豆角，说着话，手里不停，那笑声落在菜叶子上，比啥都甜。
　　原来这小小的菜园里，藏着满当当的收获。春播秋收的日子过着过着，才恍然明白：诗和远方哪里用找？它就在给黄瓜秧搭架绑蔓的指尖上，在清晨菜苗尖的露珠里，在一家人围着饭桌、嚼着新鲜菜的饭香里。读书是为了让心饱满，赚钱是为了让脚站得稳，就算老了，也得有这么一方菜园——让心有处落脚，日子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