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国庆节了,窗外的红旗再一次挂满了街巷,电视里满是欢腾的声响,举国都在欢庆。可这热闹里,偏偏少了最盼过节的那个人——我的父亲。
父亲是今年5月份走的,远在异地工作的我却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怀着沉痛与内疚,我攥着车票狂奔回老屋,推开熟悉的木门,只见他静卧在冰冷的棺木中,再也不能笑着喊我小名,讲那些战火里的故事。
抬头望老屋的墙,还是老样子,贴满了几十年前的战争画报,纸边都卷了,颜色也淡了,可那上面的士兵和枪炮,像是还在跟人说当年的事儿。堂屋正中间,父亲参军时亲手绣的毛主席像还挂着,红布底儿有些发暗,针脚却整整齐齐的,那是他一辈子最宝贝的东西,平时谁都不让碰。
那个斑驳褪色的老木柜,父亲锁了几十年,钥匙一直藏在他枕头下。我颤抖着拿出钥匙,“咔嗒”一声打开柜门的瞬间,时光好像突然倒回。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他的勋章,每一枚都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的磨损记录着当年的枪林弹雨;泛黄的参军照片里,年轻的父亲穿着军装,眼神明亮得像夜空里的星;还有那套洗得发白的军装,衣领处缝补的针脚细密整齐,军帽上的五角星虽有些暗淡,却依旧透着当年的英气。我把军装贴在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父亲穿着它时的温度,眼泪再也忍不住,砸在军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父亲是个苦孩子,出生没多久,爷爷奶奶就被疾病和饥饿夺去了生命。是邻居老太奶一勺面汤、一口粗粮,把他拉扯大。1963年,16岁的他揣着老太奶塞的煮鸡蛋,背着简单的行囊参了军。从冰天雪地的东北到湿热的云南,再到抗美援越的战场,他把最美好的青春,都献给了家国。
打我记事起,父亲的故事就像永远讲不完的书。饭桌上,他夹一筷子菜,就能说起当年在战壕里啃冻硬的干粮;家里来客人,他喝一口酒,就会讲起战友们互相掩护、浴血奋战的日子。他讲得眉飞色舞,眼神里闪着光,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成了刻在他骨子里的记忆,他把对战友的怀念,都融进了来之不易的、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里。
每逢国庆前夕,父亲就像盼过年的孩子,兴奋得睡不着。他一天好几趟去开老木柜,把军装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抚平褶皱再叠好放回;勋章和照片更是擦了又擦,直到能映出他的脸。他还攥着电视遥控器不肯松手。有次5岁的侄子吵着看动画片去抢,父亲竟像孩子般紧紧护着,侄子哭了,母亲数落他,他却噘嘴涨红了脸:“他天天看,就这几天,电视得归我,我要等国庆看阅兵!”
国庆节当天,父亲天不亮就起床了。他坐在镜子前,用梳子蘸着水,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鬓角的碎发都不放过;刮胡子时,更是小心翼翼,仿佛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仪式。接着,他拿出那套心爱的军装,一件一件慢慢穿。扣纽扣的时候,他手指有点抖,却扣得格外认真,指尖轻轻摩挲着纽扣,仿佛在与某个遥远的时空、某位逝去的战友交流。穿好军装,他挺直腰板,站在镜子前打量了许久,才端端地坐在堂屋正中央的椅子上,紧紧握着遥控器打开电视。那一刻,他的眼神炯炯有神,像当年在战场上瞄准目标时那样锐利,眼里仿佛燃着一团火,那是对家国最深沉的热爱。
当电视里传来天安门广场的欢呼声,白鸽展翅飞向蓝天,一列列军人方队迈着整齐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父亲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盯着屏幕,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当看到天安门城楼上国家领导人挥手致意时,我分明看见他眼角的皱纹里,渗出了晶莹的泪花。那泪水里,有对当年岁月的怀念,更有对如今祖国强盛的骄傲。
那天的父亲,一整天都沉浸在喜悦里。见了邻居,就拉着人家唠叨国庆故事与战场经历;我们兄妹提想吃他做的红烧肉、想要小竹筐,他都爽快答应,笑容像秋日阳光,温暖明亮。
可今年国庆,再也没有父亲的身影。家里电视开着,阅兵画面依旧壮观,堂屋正中的椅子却空着,那个攥着遥控器的人,再也不会回来。我站在窗前,望着故乡方向,泪水模糊双眼。千里之外,父亲的坟冢旁,国庆的歌声随风飘过。我在心里默默致敬:“爸,您看,这盛世正如您和战友们所愿!九泉之下的您,一定正和战友们看着满街的红旗,听着喧天的锣鼓,一同欢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