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风一刮,空气里就飘起了月饼的甜香。超市里包装精美的月饼堆得像小山,可我总觉得,再昂贵的馅料,也抵不过外婆当年亲手做的土月饼——那些裹着粗麻纸、带着灶火温度的月饼,藏着我整个童年的温暖,也藏着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外婆做月饼,从不会赶时髦用什么莲蓉、流心,只用自家院子里能找到的食材。每年入秋,她就会把晒在屋檐下的红豆、绿豆收进陶罐,又去院角的桂花树下,踮着脚摘下带着晨露的桂花。她的手很粗糙,是常年做家务磨出来的,可摘桂花时却格外轻柔,生怕碰掉了花瓣。“桂花要晒干了拌进糖里,做月饼馅才香。”外婆一边说,一边把桂花摊在竹筛上,阳光洒在她银白的发丝上,像是给她镀了层暖光。
做月饼的前一天,外婆会把存了大半年的新麦粉倒在盆里。她坐在小板凳上,往面粉里加温水,手腕一圈圈转着揉面团,动作熟练又轻柔。我总爱凑在旁边,伸手想帮她揉,却被她笑着拍开:“你力气小,揉不出筋道,月饼皮会散的。”说着,她从兜里摸出几颗冰糖,敲碎了混进面团,“这样咬起来有甜甜的颗粒感,你小时候最爱这个。”我趴在桌边,看着面团在她手里慢慢变得光滑,像一块温润的玉,心里满是期待。
第二天天还没亮,外婆就起来炒馅料了。厨房的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映得她的脸红红的。她把泡好的红豆倒进大铁锅,用锅铲不停翻炒,红豆的香气随着热气慢慢散开,飘满了整个院子。炒到红豆沙变得黏稠,她就加一勺自家熬的红糖,再撒上晒干的桂花和白芝麻,继续翻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厨房,外婆就会舀起一勺温热的红豆沙,递到我嘴边:“尝尝,甜不甜?”那股甜里带着桂花的清香,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是我至今都忘不了的味道。
面团醒好后,外婆把它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擀成圆圆的皮,包上满满的馅料。她包月饼的手法很特别,指尖捏着面皮边缘,一圈圈捏出细密的褶子,像是给月饼绣了朵花。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把面团捏得歪歪扭扭,馅料从裂缝里漏出来,外婆从不生气,只是笑着把我做的“小怪物”放进蒸笼:“等蒸熟了,这就是你的专属月饼,别人想吃还没有呢。”
蒸月饼要用柴火灶,火候得拿捏准。外婆坐在灶前,添一把柴,就掀开蒸笼盖看看,蒸汽在她脸上凝结成水珠,她却浑然不觉。等蒸笼里飘出浓郁的麦香和桂花香,她就会大声喊我:“月饼熟啦!”我跑过去,看着她把一个个金黄的月饼拿出来,放在竹筛里晾凉。刚出锅的月饼还冒着热气,我迫不及待地咬一口,外皮松软,馅料香甜,桂花的香气在嘴里散开,烫得我直呼气,却舍不得停下。
后来我去城里读书,每年中秋,外婆都会提前做好月饼,让舅舅给我寄过来。月饼装在粗布袋子里,拿到手里还是温温的,咬一口,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我在电话里跟外婆说:“外婆,您做的月饼最好吃了,等我放假就回去看您。”她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好,我等你回来,再给你做月饼。”
可这个约定,终究没能实现。外婆走的那年秋天,桂花依旧开得灿烂,院子里的灶台却冷了下来。舅舅把外婆剩下的面粉和桂花糖交给我,我试着像她那样做月饼,揉面、炒馅、蒸制,每一步都照着记忆里的样子来,可做出来的月饼,却总少了点什么。我知道,少的是外婆的温度,是那份藏在食材里的爱。
今年中秋,我又想起了外婆的土月饼。我走到阳台,看着天上的圆月,仿佛又看到外婆坐在桂花树下摘桂花,又看到她在灶台前炒馅料。风里似乎飘来熟悉的甜香,我知道,那是外婆在远方,用她的方式,陪着我度过每一个中秋。那些关于土月饼的记忆,会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永远明亮,永远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