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离开我们已整整四年了。每当想念娘亲时,总由不得拿出过去的老照片,望着穿对襟袄的老娘仔细端详。那带着鲁西腔的话语宛在耳旁,那慈祥亲切的面容宛如昨日。娘亲的一生朴实勤劳,忠厚宽容,抚养五子三女一大群孩子,管吃管穿,还要参加队里的劳动,艰苦倍尝。我印象最深的是娘亲一手拿着窝窝头,一手拿着铁锨去修水坝,边吃边走,风风火火的样子。由于家里孩子多、条件差,粗生粗养,做得饭很粗糙,穿的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记得有这样两件小事,至今难忘。
我在家中男孩里排行老二,身体较弱,时常多病,母亲对我格外关心。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每到周末放学,从赵家河中学赶回家里时,母亲总给我开小灶。说起小灶,也就是玉米面掺白面,和成糊,沾一点油,拿小铁锅一煎,说是山东煎饼,但每次都是破破烂烂、一小块一小块的,姐姐常埋怨母亲笨。刚工作的时候,我看到城里人摊煎饼,一次一整个,也有点嘲笑母亲笨。做衣服时,订布扣子做对襟袄,胸前常常突出一大块,裤子也是大裆裤。每当上街看到城里人穿得栓栓正正,心里总埋怨老娘太笨,常盼着啥时也能像城里人一样穿得栓栓正正,这也成为我少年时代心中的一个梦想。
1980年高中毕业后,我第一次高考落榜,心灰意冷,父亲也给我剃了个光头,做下苦(即劳动)的准备。母亲知道后,平生第一次违背父亲的意志,并和父亲吵了一架,坚决让我复读。按说当时在家里,我作为男孩已经18岁了,也算是一个壮劳力。当时刚包产到户,家里正缺人手,让我再复读,确实是家里一大损失。但母亲毅然拿着家里的两辫蒜作为礼品,带着我步行40公里,到张家滩找了个老乡,好说歹说让我上了高中补习班。这个决定也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一年后我考上了省内一所知名中专,参加了工作,也成为全村当时唯一吃公家饭的人。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就感叹母亲的毅然决然和远见卓识,这也成为母亲晚年最自豪的一件事。
小时候习惯了母亲的唠叨,她一边擀面,一边溅着唾沫星子说教,这很让我倦怠和头疼。晚年的母亲寡言少语,常常一天无一句话。2010年患上老年痴呆症后,更沉默寡言了,有时候连老熟人都不认识了,但却认得我和妻子。临去世那两年常常闹着回家,一到晚上就拉着我,唤着我的小名嚷着回家。我说这就是家,娘说不是。娘的记忆里的家是那山清水秀的小山村,是那几孔半塌陷的土窑洞,那才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有一次妻子拿平底锅摊煎饼,白面香油,摊出来的煎饼完完整整,香香软软很好吃,我拿了一张煎饼给老娘笑着说,娘啊,你看这个煎饼,你再看小时候你给我摊的煎饼破破烂烂的多难吃。娘一时无语。妻子说:“你傻呀,咋能怨娘!小时候你们吃的煎饼是玉米面多白面少,用的尖底锅,放一点点油,现在放多少油!”我一想恍然大悟,原来是条件差,不是老娘笨啊!回头再看娘亲,老娘竟满脸涨红,泪流满面。唉,一不小心又触到了老娘最伤心的地方,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那缺吃少穿的年代。
2016年清明节,我和弟弟们又回老家看了爹娘,在他们坟前补栽了树,送了纸钱烟酒,晚上老娘来到了我梦中。梦里的娘亲依然是那么年轻,风风火火、笑容满面,还给我送来一身衣服。唉!还是大裆裤!娘亲嗔了我一眼:“傻孩子,你不懂,穿大裆裤下地干活方便。”当她回头看到我也像城里人一样穿得栓栓正正,娘不好意思了:“哎,我忘了,我儿也成公家人了。”说着竟抹起了眼泪。我心一痛,梦醒了,拉灯坐起,唉,笨笨的老娘!回头间发现枕上已泪湿一片,一时竟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