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陕南,记忆里,那里漫山遍野长满了油桐。
好像从来没有人刻意去种过,可当你细心去看,就会惊奇地发现,每年春天都会有新嫩的幼苗破土而出,不几时便窜出几尺高,长成了小树。
上学的路上要穿过一片茂密的桐树林。每到春天,桐树的叶子还没有来得及展开时,一簇簇白里透红的花骨朵儿却站满了枝头,没有绿叶的簇拥,它们看上去显得那么孤零而又单薄,叫人万分爱怜。我总是不由地伸开手掌想要捧着它,仿佛担心它随时都要掉落下来似的。
但显然,我的这份担心是多余的。不时的山风吹过,花骨朵儿姐妹们不仅挺立枝头,还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致,跳起欢快的舞蹈,相互点头打趣。它们一定是在向我展示,或是给我证明什么吧!我不由地想。哦——不!怎么会呢?它们根本就不懂得刻意要向谁讨好、献媚。原来属于它们的舞台压根儿不需要任何观众,不在乎有没有人欣赏,有没有人赞美,毫无目的,无拘无束,自然的如同天上的日月星辰,什么时候出现远非人类的意志所为。这样想来,我不免觉得自己太过可笑,太过自我了。
事实上,真正让我为之倾心、为之痴狂的,还是要等到这花骨朵儿绽放之后的绝色艳丽了。
我曾经惊羡过画家笔下妖娆的桃花,沉醉于诗人笔下的荷花,在菊花、梅花前驻过足,但面对绽放的桐花,我觉得原来的惊羡也好,沉醉也罢,统统都算不上什么。这桐花让我震撼、折服,继而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魂牵梦绕,心旌摇荡,欲罢不能。
几乎是一夜之间,当我再次踏进桐树林,一派繁花似锦的景象令我头晕目眩,如入仙境。每轻移一步,都似在云端穿行。这时,你无论如何都会忍不住要停下脚步,随风扑鼻的那一缕缕花香,会使你的五脏六腑分外的舒坦。惊叹之余,你不禁会想,这香会源自于人间吗?这是我等凡人所能消受的了的吗?
有了这样的一百个不信,你一定会望望头顶的天,看看脚下的地,再原地转上一圈,这不转倒也罢了,转过之后,你彻彻底底地被铺满群山的桐花震撼了,如锦,似缎,如烟,似霞,铺天盖地。好你个桐花,你不开则已,一开,就大胆地怒放,直把那些零星散落于荒野之中的杂色花等,比照得黯然失色。
可是,谁曾料到,过不了几天,它却悄然谢褪于天地之间,落败于泥土之上。我伤感地垂下头才发现,原来夺取它美丽容颜的不是别人,而是那夜突来的一场无情的风雨。
我除了能够为你惋惜,为你落泪,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沮丧地弯下腰,从地上轻轻捡起一枚沾满泥土的花瓣,捧在手心,突然觉得它在冥冥之中安慰我,似说,虽然我光鲜于世的时日短暂,却在有限的生命里,使自己绽放得如此热烈,如此灿烂,即使化为泥土也不遗憾……
我静默地站在原地,仿佛时间已经静止,不知过了多久,待回过神来赶去学校时,已迟到了大约两个课时,被班主任罚站了半天。时至今日,桐花下的记忆依然犹新,只是时光已跳过了整整三十个年头。
今年春天,我终于有机会奔着令我朝思暮想的桐花回到了故乡,结果却出乎意料,无缘再见我梦中的桐花。听说,前多年,村民已把大片大片的桐树恣意砍伐殆尽,填进炉灶作了柴火。
——唉,桐花,记忆中曾打动我的桐花啊,我宁愿在自己的心里为你腾出一方天地,让你在那里永远盛开,绽放绚丽!
邱布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