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往河对面看。
四月二十九日清晨,站在宜川县集义镇石磕村陈支书家的大门外,顺着他的手指向河对面望去,远处是一座金字塔形的山峰,初升的太阳正像佛光一样从山巅射下。他说,那就是八郎山。
小石桥下一潭碧水,倒映着山村的倩影,沟口的石壁上有一棵白松朗朗挺立,树干挺拔俊朗,松针碧绿,像是那大山的仪仗兵,威武英俊,彬彬有礼,不由得对这次攀登和拜谒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向往。进沟的路有四五尺宽,说早年是走架子车的,原先沟里有地,送粪拉庄稼的车都走,退耕还林后地不种了,雨水一层层剥走了路上的泥土,净留下大大小小的石块,踏上去哗哗地响。
沟越深、路越窄、林越密,只闻水声不见溪流,偶有一两只灰喜鹊摇曳着长长的尾巴从林隙间飞过。走到看不见阳光的地方就开始上山了,抬头望去,天是林海中特有的蓝,望一眼便会心生宁静,迎面是满坡的白花一直开到天际,像是有一群穿着蓝底白花衣衫的女儿家在那山坡上轻歌曼舞。穿行在这花丛中,让人觉得不是去拜谒一座刀光剑影的烽燧古寨,而是去赶一场青春的约会。顺手将这素洁的花朵发到微信群,立即有热心的朋友回说,这花叫白鹃梅,花和嫩叶是优质的食材,具有益肝明目、提高人体免疫力、抗氧化等多种保健功能,所含维生素和钙、铁、锌等营养成分之高,是许多常见蔬菜所不及的。
八郎山上的花好像是也有领地划分似的,上到半山腰便不见了白鹃梅,代之而灿烂的是金黄的连翘花。与别处不同的是这山上的连翘也像自由的人一样树形高大枝条舒展,望一眼那一串串金黄的花朵就像听嘹亮的唢呐在蓝天下彻响,顿觉神清气爽。再往上攀登灌木林就变成了乔木林,树种多以麻栎为主,茂密的枝叶郁闭了阳光雨露,树根下几乎没有别的植物生长,只有厚厚的积年落叶,踏上去十分松软,对负重攀登的脚板倒不失为一种最好的抚慰。但是当我们坐在树下歇息时,却意外地发现,在那腐叶覆盖的翠草中,悄然绽放着一朵朵紫色的小花,仔细辨认那竟是被称为“蓝色妖姬”的鸢尾花,在希腊神话中它是彩虹女神,是众神与人间的使者,主要任务在于将善良人死后的灵魂,经由天地间的彩虹桥携回天国。在这高山密林中相遇,不由得使人息声敛气,静静地与它相望。一时间便想象着这八郎山不知发生过多少神秘的故事。
告别鸢尾花,转身就望见了山顶的那座古寨。据宜川县志记载,这座山寨是明朝末年当地的农民起义军罗汝才起事时所建,为驻军练兵所用,名曰“昆仑寨”。民国初年军阀割据兵燹四起时,当地乡绅邹均礼不仅带着他的一家老小避居在此山寨之中,而且还将韩城中西学兼修的薛桐先生请上八郎山,为子孙开办私塾,名曰“崇实学社”,并将“昆仑寨”改名“桃源寨”。邹先生在他的《山居即事》里写道:“山居高高最清幽,华岳黄河入眼收。夜夜大风如骤雨,年年长夏似深秋。野花浓艳各呈态,林鸟钩辀自莫愁。最爱新晴好烟景,坐看云雾扑深沟。”如果没有后来的匪乱和遭人诬陷,他真可以高居在这八郎山上,浪漫得像李白一样“闲与仙人扫落花”。这便是另外一篇文字中的话题了。
八郎山海拔1618.9米,处于宜川和韩城交界的黄河之滨,属梁山余脉的一座奇峰,建于300多年前,古寨形制基本完好,寨门雄峙,石刻匾额“昆仑寨”清晰可见,虽然墙倒屋塌梁柱横陈,但房屋的布局依稀可辨。一眼枯井幽幽,四边瞭望口洞开,正中央几株老树黝黑,铜枝铁杆一般,仿佛这古寨的多少峥嵘往事都凝铸在了它的年轮之中。站在这高山之巅放眼望去,像是在俯瞰一个巨大的沙盘,向南可以望见黄龙的神道岭,向东一直可以望见黄河那边逶迤的山峰,初夏的翠绿潮水般涌向谷底,山风便作了那潮起潮落的韵致。我在心里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邹先生,我来了!听到的,也只有风声。我想如果真能听到历史的声音,那也一定是枪炮声喊杀声盖过了讲经诵典的朗朗书声。
世间本无桃源,可几乎人人都在寻找自己心中的桃源,似乎只有找到了它才能找到精神的家园,才能和自己对话,所以才有了许许多多的行走和苦苦的攀登。朋友也不一定都要见过面、共过事,有的相距万里、相隔百年,只有书卷中字里行间幸运的一瞥,便成了精神上的知己,极力在天地之间寻找一个共同的点,说,这里很美。
若问拜谒八郎山的收获是什么,只能用一首古诗作答——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