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麦子熟了,金灿灿的一片一片,汗水流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在乡下的时候,我们习惯把夏日称为热天。
那时候一到热天,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知了非常卖力地炫耀一翻歌喉之后像赶场子一样倏地又飞到另一棵树上去。不同的舞台,永恒的音乐,唱啊,唱啊!唱得顽皮的少年没有丝毫睡意,闭着眼躺在炕上心里却想着要是能去村里的涝池里耍会水该多美啊!可是又担心被老师看见,还是爬到屋后的杏树上摘两颗酸杏解解馋吧,即使出去抓几只蝴蝶回来也好呀!
在农村,热天最典型的标志就是到地里收割小麦。乡村学校很是人性化,每到这个时候,就会约定俗成地为孩子们放上一个礼拜的“忙假”。走出教室,放眼村庄,金灿灿的麦田是农人眼里最美的风景;路边,娃娃拉着着毛驴,毛驴拉着架子车,大人驾着车辕,满载着喜悦的丰收赶往场院,或者满怀丰收的喜悦往麦田里赶。这热天真是太热了,汗水渗透了衣服,汗水腐蚀得人睁不开眼睛,但是父辈们却满心欢欣,劲头十足。都说热天收麦是龙口夺食,宁愿天上的雨水化作额头滚滚的汗珠,也不希望汗滴大小的雨点从天而降。
乡下的热天,让平时坐在学堂里的孩子们,不至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人生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需要诗和远方。为了追求所谓的梦想,几年后我不得不离开充满麦香的热土,悄悄作别了故乡的热天,从此每年的夏季都充满了水泥味的憋闷,充满了汽笛声的聒噪。那时我曾自豪地认为这是我成功走出黄土地的前兆。现在看来确实是离开了故乡,但是离开故乡本身并不值得骄傲。
岁岁年年花相似,日子总是过得悄无声息,离开乡下以后,夏日还有,但是热天却没了。身在他乡,我经常想起故乡,更是想念故乡的热天。
多年之后的一个夏天,我回到乡下。乡亲们开玩笑说我嫌城里热回来避暑了,其实我只想寻找那个记忆中的热天。村里的树仿佛更大更多了,太阳似乎早已失去了火辣辣的脾气;村口的涝池还在,周边长了一些花草更加美观,但是再没有人愿意跳进去耍水了;金灿灿的麦田没有了,人们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成片的苹果园里;村里的人少了,孩子少了,村庄里的学校纷纷撤去,合并到镇上、县城甚至更远的地方,空落落的教室衰败成一个旧时代的符号。忙假自然不会再有,割麦也成为遥远的记忆。漫步在村外的小路上,偶尔听到几声蝉鸣,只有椿树上的淡淡花香告诉我,某年前的这个时候,故乡的麦子熟了,金灿灿的一片一片,汗水流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那可真是一个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