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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烙在何处
暮千雪
  父爱有无数种表达模式,我的父亲是最传统的一种。
  因工作,有段时间我们兄妹三人都离开了家,打回电话,父亲不习惯表达感情,只是坐在旁边听儿女与母亲东拉西扯,偶尔听他夹几句叮嘱,或嘿嘿几声笑。母亲每次都要调侃父亲:“不是想娃吗?来说啊,让娃回来。”父亲总是慌乱的语调:“别胡闹,不想不想,我谁都不想,让娃好好安心工作。”
  总认为父亲没有老,也不会老,他会永远耐心地等着我们,直到三月的一天,侄子电话里哭着说:“爷爷在抢救!”
  两天之内,兄妹三人从天南地北赶回故里,闯进重症监护室,看见满身仪器的父亲,恐惧还是心疼?哥哥哭得像个孩子,而我和姐姐也是呜咽着不知所措。
  一个星期,父亲毫无知觉,医生想放弃,因为即使开颅,也只有三成把握,还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生死一线就这样横在眼前!阳春三月却觉寒意袭人。
  不行,继续抢救!父亲不会就这样离开我们的,我们相信奇迹会发生的,我们还有那么多的趣事要讲给他听。
  每天我们母子四人守在监护室外,在这种阴郁的地方,我们知道了父亲几年来对我们的思念是如何的厚重,父亲是如何的脆弱,又是如何的坚强。
  母亲说:“你父亲叮嘱过,万不得已不许给娃们添负担,即便是病了,能扛就扛,不要让娃们分心,电话里多给娃们笑,让娃们放心。你父亲病过好几次,有段时间,他腿伤了走不了路,电话里他还是笑呵呵地说没事,一切都好。”
  母亲说:“你父亲嘴硬,他想你们哭过好几次,哭过后就自责,咋这么没出息呢。”
  母亲毫无责备的叙述,令我们后悔莫及,自责不已,我们总以为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却疏忽了,在岁月面前,在生老病死面前,他们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无能为力!无论如何,求上苍给我们一次机会,让父亲看看我们都回来了。父亲,儿女们回来了,为何没有了你慈爱的笑容!
  奇迹终于发生了,在医生和亲友的轮番唤醒中,失去知觉二十一天的父亲醒了过来,全家喜极而泣。醒过来的父亲流露出极想回家的表情,医生也建议回家,在熟悉的环境里恢复得快。
  回到家的父亲虽然不能言语,却明显的兴奋喜悦。他东瞅瞅西望望,像个天真的孩子。我们兄妹三人,用不同的方式掩饰着心里的酸楚——父亲失去记忆了!
  每天,我们和母亲给父亲按摩四肢,跟父亲说话,父亲从最初的陌生渐渐习惯了我们的存在,总是很友好地笑一下,带着明显的困惑,似乎在想:这些人是谁呀,怎么整天待在我家呢?为了让父亲重新认识我们,我们把记忆里的点点滴滴都一一回顾,希望他能再创奇迹,重新认回儿女。可任凭我们怎样努力,都收效甚微。
  一天,母亲问他:“你有几个娃?”父亲不假思索地伸出三个手指,我们惊喜地围拢过去:“是不是我们?”
  父亲摇摇头。母亲又问:“那你娃都是谁?”
  父亲依然不假思索地说:“小力、小凌、小蓉。”
  那一瞬,我泪水纷涌,父亲依然将我们的名字烙在自己的灵魂上,即使忘记了整个世界,也无法放下这三个“符号”!
  母亲又问:“你想不想娃们?”父亲害羞地点点头。母亲抹着眼角哽咽:“那娃们都回来了,你咋赖着不起床啦。你不是天天盼这一天嘛!”
  我们也都泪眼蒙胧地望着父亲。“父亲,我是小力。”“我是小凌。”“我是小蓉。”“父亲您仔细认啊,我们都不走了,从今以后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天天在一起好不好?不再让您孤单了!”
  父亲困惑的眼神从我们脸上移过,似乎累了,微闭起眼睛,嘴轻轻嚅动,母亲贴过去听:“小力、小凌、小蓉……”我们静静地伫立在父亲床前,他就那样不断地呼唤着。“让他自己念叨去。”母亲轻轻地示意我们出去。
  兄妹三人一字排开站在屋檐下,对面檐下有个燕子窝,一只老燕子盘旋着落在窝上,窝里立马探出几只油亮可爱的小脑袋,叽喳一片,瞅着那片温馨,我长叹:或许是我们走得太久、太远,父亲的牵挂不堪重负地断了线,再也无法收回,他只能在自己思念的世界里继续孤单着,这份苦心,我们无法替代无法医治……
  姐姐和哥哥莫名其妙地相视、点头,而后转身去打电话——辞职,他们说作为儿女太失职了,要尽所有可能帮父亲恢复记忆。
  一个月后,我不得已再次离别父母,恢复中的父亲眼神中有隐约的不舍,我很是欣喜,世界上有些东西是生死都无法割断的,那就是血脉亲情,虽然父亲依然不认得儿女,但亲情的牵挂,灵魂上烙的三个名字也能驱逐他的孤单。父亲,愿上苍垂怜,您终有一天会将名字还给您的儿女,您将走出无边的牵挂和我们一起享受人间最温馨的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