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对于腊月很敏感。
按照月份,应该叫十二月才对。可是故乡的人却不这么叫,总是叫它腊月。在故乡,腊月似乎就是故乡的一个符号,在方言里飞翔。
后来,才知道这个“腊”,本是一种祭礼。古人注重祭祀和祈祷。五谷丰登,似乎该感谢丰腴的生活才对。我似乎看到了一群人,围着五谷,跳舞、生活,然后唱出祈求日子风调雨顺的歌谣。
八,是吉利的数字。古人对数字看得重。婚姻大事,选择的日子,以农历的“六”“八”居多。腊八,借这些高看的眼,得以盘踞村庄之上。
腊八后,寒气已经入骨了。一出门,对门的人家,已经贴上了红对联,才知道他儿子要结婚了。他儿子和我一样大,不过是早早地辍了学,然后去深圳打工,三年不到,便步入父辈一样的生活。我仿佛看到父辈的旗帜,在一个村庄上飞扬,他们用身子,扛起风俗里婚丧嫁娶和人情世故里的中国。这红对联,格外醒目,像一把燃烧的火焰,把乡村风俗举过头顶,这大红,是中国的喜庆色,沾染了祥和的气息。
腊八,天未亮,这鞭炮就敲开了灰蒙蒙的大门,可是不巧的是,雪花落了下来,这鞭炮把地上的白雪,炸飞了一片。
新娘子,穿着婚纱,从腊八的寒冷中走来。我想,人多么讲究这风俗啊!人的肉体之躯,怎能扛得住这冷气。我分明看见新娘子发颤的身子,在一片乡村的注目下,融入腊八的婚姻里。祖宗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人怎么就不听呢?
寒气真盛,雪生出一片白孩子。
在大雪里行走的,除了一个乡村的风,还有腊八的温度。母亲做饭,父亲烧火。那时,几个小脑袋最期待的,就是母亲揭开锅盖的时刻,一股清香钻入鼻孔。
腊八粥,其实就是一锅“大杂烩”。母亲把白米、黑米、红枣,还有花生,一起入锅,温火慢慢煮。这一锅米,意味着上天的馈赠。五谷入仓,粮缸是满的。一人一碗,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对于故乡而言,无蒜不欢。或许,一个人最困顿时,就着一瓣蒜,轻易把一个馍入肚了。这是所有穷人,都经历过的生活,我小时候,也不止一次的这样吃过。生蒜太辣,母亲便做了一坛子腊八蒜,这坛子里,也有蔬菜三结义,只不过它们是:大蒜、菠菜和大葱。这碧绿的腊八蒜,让一个清淡寡味的生活,变得有趣起来。入盘,白盘衬绿蒜,外加一杯淡酒,两个人。如果下一场大雪,两个人就可以不急不缓地喝了,家里的活不需要惦念了,这时候,农人才是他自己。他们放下了所有困着自己的围城。或许,喝多了。就沿着村庄的路,歪歪斜斜地走,把乡村的安静,硬是走出嘎吱嘎吱的踏雪声,这声音在夜里落入耳朵。
一个人,进门,拍雪。把一片白,扔在门外,屋内是另一个世界。炉子,虽不旺,足够温暖。一家人,都没睡,等着夜归人。灯火下的人,掀起被子,蒙头大睡。这腊八,就这样被一场酒局,被一场雪赶走了,第二天,或许人们已经忘了腊八,乡下的日子就这样,这一天和另一天,没有多少差别。
腊八,不过是风俗衍生的刻度,腊八过后,便是祭灶,日子一转眼,就到了年末。我的孤独,更加重了一些。似乎,应该打开日历,找一个宜归家的日子,什么也不带,就这样孤身一人,被一辆汽车,送进一场乡愁里。
明天,就走了。趁着年未至,寻找到乡村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