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上楚地开始,梦幻长江,一直犹抱琵琶,不肯以正面示我,难道与我无缘?一直在想象,当我真的站在长江边上,面对倾倒了无数文人墨客的浩瀚江水,我的内心该是怎样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呢?
向往长江,缘于明代大才子杨慎。当年在被贬谪的路上,面对奔流不息的长江水,杨慎写下了千古传颂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那时候,我尚年少,并不明白这阕词里的个中真意,只觉得这作者笔下写出了长江的豪迈大气,全然不知杨大才子的恃才傲物和为此年少轻狂之举带来的半世流离。俗世里的沽名钓誉、位高权重、指点江山,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争它什么?说什么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轮回如此,又悲它什么?往往,世间的大起大落,才能令人大彻大悟。当年的杨慎临江把酒,重忆旧事,心中感触,会不会当如是?此身是过客,往来天地间,谁能主宰万物?亘古不变的,唯有宇宙自然。多少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风云人物,早已烟消云散。任他有盖世的功绩,到如今,也不过是史书里的寥寥笔墨。而我一介凡俗,胸怀格局狭隘如蜗角,果真临江怀古,又能生出怎样的心情呢?
登上三峡大坝,正遇上雾霾天气,站在坝顶,江水与天地堤岸共为一体,莽莽苍苍,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孤帆、远影、碧空皆不见,心底便生出几分失望。好在江南的春来得正好,片片盛开的梅林,红白分明,煞是妖娆。更兼和风融融,春情无限,让人无暇牵愁动恨。对长江的向往,暂时减去了几分。
世间万事万物,都讲机缘和因果。在我几乎忘了这条被千万人吟咏的大河时,它却在我返回宜昌的高速路口转弯处,与我狭路相逢。
路峰一转,原来别有一番天地。两壁间高山孤仞绵延不知几百里,幽深不可目测。山峰或孤直,或几座连在一起,逶迤起伏,直入天际。时值隆冬季节,山上树木枝残叶枯,遍山深黄。那被水汽氤氲的黝黑发亮的树干,在山峦间交错纵横,枝蔓纠缠。若是春夏时节,该是树木葱茏半生烟、繁花几树未遮面了吧?其时,百兽藏足,鸟鸣深涧,和风丽日,山影重重,云光淡淡。
回望山脚处,两山夹峙着一湾江水,铺陈入眼。青绿色的水面波澜不兴,縠纹平平,既无烟涛浩淼之壮阔,也无风浪奔涌之触目惊心,静若处子,与世无争。然,江水幽邃不可知其深浅,全无山色云光之倒影,清冷逼人,令人心生敬畏,恐有蛟龙于此潜踪。梦里长江水,此处羁客心。你,终究如约而至!
或许,凡尘中所有念念不忘的相遇,都是情深处却无语,那一刻,面对江水,我的心,平静如常。悠悠长江水,只是无数文人墨客抒发胸臆的载体,它不懂人间离愁,不畏世事变迁,着眼万世冷暖,却寂静无言。那一江水,是不是不该被赋予太多的情仇爱恨?“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绵延的江水,仍将为后世文人所膜拜。我非文人,江水于我,不再是梦中未了缘,此处一别后,不会入心来。但仍愿掬一捧长江水,洗去满身风尘,从此寄情山与水,世事凉薄都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