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上边一声令下,大批的城市中学生便被下放到农村插队落户。那年我16岁。
有人问我,下乡最遭罪的事是什么?我说不是农活的劳累,不是伙食的低劣,而是跳蚤的侵扰。
晚上,劳累了一天疲惫不堪,多想躺在炕上实实地睡上一觉,可刚一钻进被窝,黑芝麻样的跳蚤便成群结队来侵袭了。它们以我们年轻的肌体为美味大餐,从头到脚通吃,而且不舍昼夜使我们不得安宁。
跳蚤咬就像针扎一样痛。被咬处几十分钟后结成一个一分硬币大的红疙瘩。一天后在疙瘩的中心鼓出个水泡。两天后水泡破烂,流出脓水。再几天后红疙瘩才逐渐消失。从生到灭的全过程患处都奇痒无比。
跳蚤太多了。我发烧躺在炕上,同学给我倒了杯热水,我想晾凉了再喝,十几分钟后拿起杯子,吓了一跳,里面一群跳蚤在游泳,数了数,十二个,一个步兵班!晚上有多少跳蚤在我们身上会餐?成百上千。我们身上的红疙瘩也就重重叠叠,痒得火烧一般。痒就得挠,猴子样的不停地挠痒就成了我们知青特有的常规动作。挠,水泡破了,烂了,体无完肤。痒,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可第二天还要起早干活,干重活,你说遭罪不遭罪?
跳蚤也真是欺负我们知青,老乡们它也咬,但不起疙瘩,也就不那么痒,他们该睡照睡。可能是祖祖辈辈咬惯了,产生了抵抗力。他们抓跳蚤也很有经验,觉得哪痒,用手指蘸上吐味向痒处一辗,一个跳蚤便碾死了。生产队开会时你看看吧,知青们不停地在浑身各处挠,老乡们不停地蘸吐味在浑身各处辗,一个个好像都中了邪似的。
有压迫就有反抗,我们不甘作跳蚤口中的大餐,愤而还击。买来“六六六”杀虫粉撒在炕席下,又在屋地上撒了一层生石灰。药粉味,石灰味呛得我们都呼吸困难,可跳蚤只头一晚上略消停些,以后依然故我,它们的生存能力和抵抗能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惹不起就只好躲,由重点进攻转入全面防御。
听老乡说跳蚤是土命,喜欢泥土,离开了泥土就不能活。农村外边是土地,屋里也是土地,火炕的炕面也是土抹的,所以跳蚤特别多。那么,离开泥土远一些是否就可以少受跳蚤的侵袭呢?于是我们不再睡在土炕上,而是在屋地上用条凳架起板铺,这样就离土地远了。可是晚上睡觉,跳蚤一点也没少,它们能成群结队窜到板铺上来。跳蚤只有芝麻粒大,却能跳到一米多高的板铺上来,这高度超过它身高的上千倍。按比例跳蚤真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跳得最高的动物了。
此法不行,只好改招子。从防化兵的防护服受到启发,我们也做了防跳蚤被。方法其实很简单,用被单缝成一个被套,在入口处串上一条细带,晚上钻进被套,然后在脖子处扎紧绳子。这样试了一晚上,身上清爽了些,可露在外边的脖子和脸遭罪了,被咬的疙瘩数倍于常日。特别是脖子扎绳子处,咬出了一条红色的环圈,像一条项链。我猜想跳蚤们由于钻进被套困难,吃不到丰满肉体的大餐,便狂怒的在扎绳子处疯咬,乃至咬的疙瘩密集连成了圈。第二天老乡们看到我们知青,都奇怪地问,你们咋的了?脖子上咋都有一个红肿的圈?
第二天情况更糟,数只聪明、强壮的跳蚤找到了钻进被套的途径。进入被套后它们就更加凶狠地大咬大嚼,以一顶十。结果我们又被咬得遍体鳞伤。
再想不出新的有效的方法了,我们只好听凭跳蚤的摆布。身上一次次被跳蚤咬烂,流脓、结疤,再咬烂,循环往复……可是我们照样出工,春种、夏锄、秋收,“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我们没有战胜跳蚤,跳蚤也没有咬垮我们。
在度过许多被跳蚤狂咬的夜晚之后,我离开了农村,招工回了城。在以后三十年的生涯里,我因出差、抗灾等原因也经历过一些颇困难的睡境,但我都能处之泰然,安稳入睡,因为比起被跳蚤狂咬的那些夜晚,这些困难都是小巫见大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