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一声,脆脆的,好听极了。
那年我18岁,过着读书、吃饭、白日梦的机械生活,只差在脖子上挂上一块标签“考生请勿靠近”。六月,风是热的,云朵变成透明,我在冲凉房用绿色的塑料桶接了凉水往头上浇,哗啦,水倾泻一地,暴躁的响声让人兴奋异常,我就带着这种莫名的亢奋坐回书桌前读书。
书桌前有一扇并不敞亮的窗,阳光肆无忌惮地徘徊在读书的我的身边,脑袋变得怔怔的,时间静止在英文课本上。那瞬间,我仿佛听见夏天。
夏天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到我18岁的窗前,叩叩叩——
2
我撕开烟盒上的锡纸,大蔡一支我一支,然后在杂货店里看电视,老板娘最爱看日本女子摔跤,我吸一口烟,看着,心底却充满惊惧,赶紧冲出店外,吹吹舒适的风,站在路灯逐渐亮起的巷道,站在夏天的旁边,默默地抽着烟。
我的18岁就像夏天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走来了。皮肤变得紧绷,思绪变得纷乱,但这一切我都默默地控制着。我点一支烟,然后深吸一口,任一团烟雾在我茁壮的五脏和含义不明的眼前奔走相告。我像父母期许的那样,邮购昂贵的模拟题,然后在床铺上放一包烟,置物架上放一瓶洗发水。我觉得这个没太多美丽幻想的18岁,不过是个简陋的青春。而一直以来,我竟寂寞得那么无知,如同独自在操场上晒着阳光,身旁仅是几棵白色植物和它们营养不良的模样。
3
走在滚烫的柏油路上,走进不安的七月。我顺着斜坡,阳光映在破门上,影子变得憨憨长长。操场上校队足球赛沸腾了师生情绪,我们倒关上宿舍门,躲在里面做题做到头昏脑胀,烟头和碎纸片丢了一地。大蔡趴在床上,偶尔打一个嗝,我就用笔头捅一下床板。
那时的我们,需要一些课本之外的有价值的梦想。然而价值是什么?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反正考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句,将填满我18岁的机械生活,有书就读,有觉就睡,不用思考就是幸福。蓦地,我想起了夏天,夏天到来,按捺着沉静美丽的面容,几乎没有一点爱哭的坏脾气,只是踮起脚尖来,轻轻地走。我喜欢夏天悠闲晃荡的感觉,我想像自己跟踪夏天的步伐,抽着一支烟,很隐秘,又自如,悄悄前进,后退,转弯,或者往左跳开一步,匿身在廊柱。那时的心灵,明净而瞬息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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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18岁,已经习惯这个城市汽车油烟的气味。若是焦躁不安的时候,我就逃自习课,去坐夜车,从校门前的35路站牌上车,九点的车厢空荡无人,报站牌不记事地聒噪,夜风从车窗外扑进来,我掏出一支烟,点上。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呢?又是谁教我的呢?是大蔡?不是不是,是我和大蔡一起学习的,仅仅在两个月前。两个月前我还没意识到生活是可以配道具的,我挥舞着双手,空空荡荡而无不妥。两个月后,在很多场合,我都会不自觉地在两指间放一支烟,否则就会觉得画面不完整,事情无法进展下去。这是为什么呢?我不知道。夏天来了,七月来了,我不需要思考。
逢周末,心闷得厉害,就和大蔡一起看录像,看《阿郎的故事》,看《毕业生》,录像厅一片死黑,电视屏幕投射的光束里,青蓝色的烟雾沸腾翻滚,一点点的火星像熬夜的眼睛,灼人耳目。所有内心的浮躁,升腾又跌落,我无来由地相信多看录像有益身心健康。
不知道为什么相信,只知道我因此而变得特别聪明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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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对未来的不可知和向往,尚且充满挑战的勇气。如果有一点忧伤,大约是烦恼肚子饿和爱睡觉。而食物和睡觉都不是时时可得,那就抽一支烟,烟不但解乏,有时还可以果腹。天气越热,仿佛看见夏天发光的影子,在摆荡、跳动,出没于树枝间透光的所在。想想,我或者是太用功所以生病了,进一步想,我18岁就开始抽烟,是不是得了癌症什么的,这样就可以在年轻的时候去世,真是绝美的一件事情。
当然,也会冒出几颗疙瘩。像是这层楼里其他青春期的哥们,蹲在厕所里,点一支烟背单词,没有风吹的烟雾冉冉上浮,呈一条细且直的线。生活在平凡的临界点,如果疲乏,睡一觉就好了。再不然,像我,去冲凉房冲冲蓬勃而单调的身子,然后点一支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不知不觉,那年夏天踮起脚尖来,蹑手蹑脚走过了,也许曾经有热烈的温度,却安静得很,就像我的18岁,仿佛一根烟的长度,仿佛没有青春的喧闹,便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