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美好记忆,多半镶嵌在外公家。外公家就像一个庞大的水果乐园,深深地吸引着贪吃爱玩的我。从一年中最早开始的杏,到夏苹果,夏梨、再到香瓜、西瓜、李子、毛桃、葡萄、苹果等等,可以说汇聚一年四季中水果的所有种类。时至今日,很多水果的名字已经被人们淡忘。可每每听人提起,特殊的香甜总能流露出特殊的时光感受,让我对特殊的经历留恋追忆,蟠桃、国光、端午杏、苦果子、黄元帅忽闪而来……
外公家所在的村叫寺沟村,距离陕北子长县城大约二十里路。村名的由来大约是和村里的寺庙有关,我并没有深入考究。因为在陕北农村,几乎村村都有寺庙,而且每个村都有一个固定唱戏的日子。寺沟村的唱戏日子是农历四月十三日。每逢此时,像母亲一样外嫁的女儿都要回村去赶庙会,顺便将思乡之情了却。
记忆中第一次和母亲去外公家,是在一个瓢泼大雨的日子。路是泥泞不堪的黄土路,布鞋踩在泥水中,如一只浑身湿透的小船,行走在沼泽地中晃晃悠悠。母亲拉扯着我和妹妹,大雨裹挟着狂风怒号着,两米多宽的土路随时都有可能被旁边的山体掩埋。等走到外公家,三个人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妹妹因此高烧不退大病了一场,发誓再不去外公家。去时容易回时难,因连日的降雨,土路被冲毁,泥石流滑落的山体让村民清理了整整一个礼拜。无奈只好翻山越岭回家,好在我们村和外公家所在的村距离不远,翻山走路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回家。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翻山越岭去外公家的,那时没有小轿车、摩托车,就连自行车也很少,穿着布鞋的我走起路来从来不说累。
“梅杏熟了。”外公托人捎话来。父母亲忙于十几亩庄稼地,抽不开身子,好在三姨不忙要去看望外公。我坐在三姨骑着的二八自行车前架上,行走在垫有小石子的土路上,一路跌跌撞撞,一路高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一个小时就到了外公家。返程时后座由给外公的礼物变成了几蛇皮袋子梅杏。由于绑捆偏斜,在一转弯处摔倒,我和三姨被甩到路沿处,幸好都是轻微的擦伤不碍事,梅杏也散落了一地。重新收拾后启程时,三姨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好好学习,争取以后有钱了买个摩托车,这样就不用费力地骑蹬了。儿时的话语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提醒我丝毫不敢偷懒懈怠!
二十一世纪初,父亲用多年的积蓄5500元买了一辆“125”摩托车,于是家中的出行就方便了许多。放学后的我就偷偷练习骑摩托车,没过半月就能熟练掌握,骑着“突突突”的摩托车,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外公家。那些年,外公家所在的寺沟村,因为水果甜、质量好而受到周围村民们的喜爱。村民们争相种植果树,精心务劳,水果成熟后推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吆喝买卖,架着驴拉车对外销售,也有村民买了三轮车、四轮车卖水果的。与此同时,外来的水果商贩也驱车到村子里拉水果。水果生意渐渐成为村民除种庄稼之外的一项重要收入。“要致富,先修路”,当地政府和村民就特别重视起修路来。起初是用石头块砌成的路,相比较土路和石子路已经高级了许多,后来发展到水泥路,路面也由原来的二米变成四米、六米宽的路面。再后来随着石油的大范围开发,几乎每村都有油井被开采,有资源了,路就由柏油路修成了水泥路,原来的弯道少了,直路多了,可以同时容纳两辆车相向而行。
后来因上学、在外地工作等原因,去外公家的次数就很少了。今年农历四月十三日,我开着汽车载着母亲、三姨等亲属去外公家,顺道赶寺沟村的庙会。汽车行驶在宽敞的水泥路上,天空虽然下着小雨,但往昔泥泞的路面不再。想起以前去外公家路上发生的点点滴滴,母亲眼睛红红的早已湿润。想来,外公已经去世有几个年头了。这不由得使我想起迟子建的散文《泥泞》:“当我们爱脚下的泥泞时,说明我们已经拥抱了一种精神。”
听村里的老人说,以前村里有上百户人家,现在只剩下不到十户。条件好了,一下雨就成河滩的黄泥路变成了水泥马路,直通到家门口;再不用人担水,压得肩膀疼了,自来水通到了锅灶上;以前煤油点灯,没有电,没有电话,看个电视也稀罕,现在村里都免费上门装网线了;以前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饺子,现在想什么时候吃饺子就什么时候吃,吃得比过去好太多了;政府惠农政策一个接着一个下发到农村。可是,人们却都跟风似地拥挤进城市,城里变成了香饽饽,农村却一天天消亡下去。有时候,我竟特别怀念那段泥泞的黄土路。
夜晚在外公家过夜,听着小溪哗哗的流水声,蛙一声一声叫,夜空中星星一闪一闪,没等到月光如银眷顾窗格子,我就酣然入睡了。睡梦中,我梦见许多村民重新返回到寺沟村,用科学技术种植庄稼,养殖鱼虾,饲养牲畜,水果又甜又大远销外省,各种采摘园、亲子园、农家烧烤、农家乐喷涌而生,各地游客蜂拥而至……乡村依旧是人们生活的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