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欢
小时候,我在村子里的小学上学。那时候,农村大多数家庭条件并不好。课余时间,孩子们都会主动承担一些农活,来减轻父母的负担。
那是我十岁的一个夏天,放学后,我照例要去放羊。母亲说,还是别去了,母羊怀了小羊羔,这几日就要生产了,就不要让它去外边吃草了,在家里给它吃点好吃的。母羊所谓的“好吃的”,其实就是用谷米壳和水掺起来的吃食,再放一点盐,只有怀了羊羔的母羊才有这样的待遇。我当时看到邻居家的小伙伴去放羊,不听母亲的劝告,执意要去。那个时候,家里有干不完的农活,父母整天早出晚归,如果只是单单出去玩,他们会很不高兴的。所以,我其实是想借着放羊的名义去玩耍。我从羊圈里把羊牵出来,它脖子上戴着一个铁圈,铁圈上系着长长的绳子,我拉着它,它的身体已经很笨重了,走起路来特别慢,但我还是拉着它欢快地去放羊。
那时,国家退耕还林的政策还没有实施,农民为了增加收入,种地之外,家家户户都养羊,许多草地被羊吃得光秃秃的。出门好久,我终于在村边的一个低洼处找到了一小块好的草地,一起的小伙伴在离我大概几百米的地方也找到一块草地。按理说,我们可以一块放羊,但为了让羊吃到充足的草,我们让羊各自占据了一方草地。我把羊拴在了草地旁边的一棵枣树上,就急切地跑去找小伙伴玩。我们在一起聊天、讲故事,我讲完她接着讲,渐渐地,两个人越聊越开心。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我们聊得忘乎所以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有人在喊着什么,我顺耳去听,听到似乎说羊怎么怎么的话,这时,我心头一颤,猛然想起了我的羊。我发疯似的跑起来,朝着羊吃草的地方跑去。远远的,我似乎看到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我跑到跟前,看见羊爬在那个长满草的低洼处,眼睛已经紧紧地闭上了,它脖子上系的绳子在树干处缠了好多圈。我的脑子里轰隆一声,但我还是觉得羊没有死,我使劲地把羊的头托起,可它的头耷拉,任凭我使劲地把它的头托起,可它的头似铅块般重,似乎要压垮我的整个身体。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它的脖子,心存一丝侥幸,希望它会突然睁开双眼。
正在这时,家人闻讯赶来。那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更不记得是怎么走回家的。只记得羊被拖到了我家的院子里,院子里围了十几个人,有人议论着,说母羊有身孕,所以身体比较笨重,低洼处吃草时脖子上的绳子在树上缠了几圈,它爬不起来,活活被吊死了。大家都在为这只即将生产的母羊的死去而长吁短叹,说母羊和小羊羔值不少钱,太可惜了。还有人说,事已至此,不要怪孩子,怪孩子也没用。我木木地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村里人帮父亲把羊杀了,剖出一对小羊羔,他们又把羊皮给剥了,还说羊皮可以卖个几十块钱。直到看着围观的人一个个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我和父亲时,我突然号啕大哭,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停涌流。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记得父亲把我拉进屋,从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
每次想起这件事,当时的情景就会历历在目。如果当时听母亲的话不去放羊,或许我不要太贪玩一直守在羊的身边专心照看它们,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长大后成年的我,常常想起母羊临死之前的绝望眼神,还有那两只可怜的小羊羔,自责之情便像无数只虫子在啃噬着我的心灵。它们多么渴望来到这个世界,它们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一定有着同我们人类一样的情感。
前些日子,母亲来我家,我又故作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件事情,她很惊讶地说,你还记得呀?她也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说,只是牲畜而已,又何必自责。但是,在我的心中,久久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