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加山
不得不佩服中国语言文字的博大精深,同样是付出劳动得到报酬,却能以“工分、工钱、工资”来划分,甚至这种划分中饱含着时代情感,蕴含着生活剧变的铿锵节奏。我偶然发现,还是从不识字的乡下农民母亲口中得知,七十开外的母亲说起“工分、工钱、工资”,充满了中国式的农民智慧和幽默。
说起“工分”,母亲定会在“工分”前加个“苦”字,仿佛一下子把人拉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计划经济农村的劳动场面,凄风冷雨。“苦工分”成了母亲嘴边教育少年的我们,乃至我们后辈的生动教材。虽说父母“苦工分”的岁月对于我们七零70后还残存模糊的记忆,但对于80后的人,却是一本难以想象的天书。母亲每每讲起那段日子,满怀着情感——那时候,天还麻麻亮,就被队长上工的哨声唤到田里,齐大腿深的水田里,男人像牛一样在拉犁,蚊虫密集的秧池田,女人比赛着拔秧苗……要知道,一个成年男劳力一天辛苦下来,才算一个工,一个工仅有5分钱;一个成年女人一天累死累活在田里苦下来,仅有男人的八成工,尽管有些女人甘愿吃男人的那份苦,参与拉犁、挖墒等重力气活,赢得一天5分钱的工钱,那份苦,只有参与的人深知其中滋味。
谈到“工钱”,母亲的语气明显比“工分”来得轻松了许多,她喜欢在“工钱”前缀上“挣”字,表达一种额外收获的心情。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国农村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告别了“上工吃食堂”的集体主义,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兴奋地躺在自家的田地上笑得流下了热泪。土地懂得感恩,只要谁舍得洒下汗水,回报必然是丰收。连续几年,家中有了余粮的同时,农活清闲时也有了闲适时光,于是有人趁着冬闲,跟着建筑队做小工,挣点工钱,贴补家用或改善生活,诚然“挣工钱”因人而异,生活积极向上的,夜以继日挣工钱,无人妒忌;生活喜欢一成不变的,趁着冬闲养养身子骨,也无人笑话,毕竟农民靠田地吃饭,养好身子骨,侍弄好庄稼地,这是硬道理……
扯上“工资”,母亲的神情眉飞色舞,她在“工资”前镶上“拿”字,这无不在传达她年老坐享其成的开心。进入21世纪,国家先后出台各项系列惠农的好政策,医疗保险、老龄补贴等,让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其中子女缴纳养老保险的,父母年满60周岁可以享受每月60元的生活补助。起初帮母亲办理,她始终不相信,等她领到邮政储蓄本,果然每月在储蓄本上领回60元时,她才确信,并不无自豪地说,“做梦也没想到,做了一辈子农民,到老还像城里人一样拿起了工资。”如今母亲的工资逐年增长,加之她自己的口粮田和劳力田租给村委会,她的储蓄本上每月可领到二百多元的工资,稍有空闲,母亲和几个乡邻老姐妹结伴乘老人免费的乡村公交车去镇上,早已和她们熟悉的年轻售票员,逗趣问,“奶奶们今天又去镇上看戏吗?”奶奶们喜悦着齐声答——“拿工资啊!”
工分、工钱、工资;苦、挣、拿,简洁明了的几个词语,恐怕最能代表像我母亲这一代的农民,与新中国一路成长的心路历程。